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寄雪听见房间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一下子睡意全无,提起清秋剑就向那动静传来的方向走去。待走到那里,却是什么人也没看见。
她来时只穿了一层里衣,仗着自己常年习武体质好,连外袍也没有披,这时却是真真切切感到有点冷了。她想要回去拿件外袍披上,一转身,一件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寄雪披着月白色的外袍,立于微熹的晨光下,宛若谪仙。
“姐姐,早晨天冷,别着凉了。”
鼻尖嗅到淡淡的梨花香气,沁人心脾。一双手伸到眼前,递给她一束梨花。梨花枝是山上折来的,上面还残留着清晨的露珠。
寄雪接过梨花,难得一抿嘴角,笑了。她转过身望着花辞,笑道:“阿九这么早起来,就是为了采这几枝梨花?”
花辞用力点点头。又道:“我刚刚回去发现姐姐没披外袍就不见了,就拿了一件出来。没想到姐姐就在这里。”
寄雪嗅着梨花的香气,心想这一定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花儿了。甫一抬头,对上花辞那双明若晨星的眼眸。
“那姐姐这么早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嗯……为了看日出。”寄雪信口胡诌道。归根究底,她不太想让花辞因为这些也许根本不存在的隐患而担心。
“哦,那我陪姐姐一起。”花辞果真善解人意,不再追问。
寄雪应了一声“好”,两个人并排站在农户的小院落里,望着天边那一轮将升未升的旭日。随着太阳一点点升起,天边逐渐出现亮光,云彩被镶嵌上金色的光芒。大地也逐渐明亮起来了,远方传来一阵鸟啼,万物仿佛都有了生机一般。
梨花香依旧萦绕在鼻尖,这画面太美好,直到旭日高悬在蓝天上,寄雪才从中脱离出来,一双凤眸仍怔怔地望着天空。
“阿念,你们怎么起得这样早。”离白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穿着木槿紫的衣裳,虽是中人之姿,却无端添了几分气质。
闲聊了几句,寄雪洗漱了一番,几人留下昨天叨扰的费用,离开了农户。一直顺着山道走,路上曲曲折折,本以为快要到了下山的路,没想到又拐回了山林里。
路尽头是一座庙宇,檐角上镶嵌着青色琉璃,牌匾上题着字:水神庙。
寄雪看见这三个字,说不上哪里不太舒服,愣神的功夫,手中的梨花掉落在地上。
“离白,水神是何方神圣?”寄雪问道。
“水神玉簟,掌管三界五湖四海。传说她居住在蓬莱的水月阁里。”离白想了想话本上面的描述,说道。
“你说,水神名叫‘玉簟’?”玉簟,那不是她阿姊的名字么?难道数年前师尊秦非誉告诉她阿姊飞升的事情是真的吗?寄雪心中诧异
离白察觉到她的不快,欲言又止。
她们再次下山的时候没有再迷路,那一束掉落在地的梨花却已经不见了。
……
与此同时,九重天之上,蓬莱的水月阁里,少女正望着手中的梨花出神。她面前是一面观尘镜,镜中是寄雪一行人的音容笑貌。
正好是在水神庙边上,她便隔空取走了这一束梨花——没错,这少女正是八年前飞升的水神玉簟。
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仙倌说道:“天帝陛下请水神去殿中议事。”
玉簟点了点头,换上云青色神袍,跟着他离开。蓬莱宫宇众多,绕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天帝陛下所在的地方,玉簟见了礼,便听见天帝说道:“人间恐有灾祸,吾与蓬莱众仙一致商议,任命水神为天道使者,下凡平乱,不知道水神意下如何?”
“陛下,蓬莱仙不得干预人间事。”玉簟冷静地说道。
“吾知道。水神想必也知道,蓬莱想要允许原本没有飞升命格的凡人飞升为仙的事情吧?这是一个机会。”天帝说道。
“陛下的意思,以后蓬莱会对更多有资格的凡人开放?”玉簟说的是“资格”,而非“命格”。天帝哪里会听不懂,赞许地点了点头,感叹道:“水神不愧是蓬莱最年轻的神祇。”
“如果天帝陛下真的有心,那么玉簟愿为马前卒。”玉簟坚定的目光投向殿外。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已经长大的少女正在冲她微笑着。
阿念,八年未见,你是否安好?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玉簟嘴角只剩下一抹勉强的弧度。
荆州军营。
有两人僵持不下,刀剑相向。一人身着白衣,正是甘棠,另一玄衣人戴着鬼面,是为洛易风。洛易风手执离歌刀,甘棠手中紧握召南剑,比试一触即发。
只见召南剑泛着银光,剑身翻转,仿佛一阵旋风,看不清剑影,下一秒却要指上洛易风的脖颈。洛易风也不躲避,离歌刀直接对上了召南剑的剑锋。
召南剑·旋风。
“铮——”刀剑相撞,洛易风微微勾起唇角。甘棠看得一失神,转眼离歌刀忽然转回,调了个方向,从背后袭来。甘棠整个人向后倾倒,躲过这一击,手中召南剑即刻反击。
不想那一式还没有完,离歌刀长风般席卷而来,抵在甘棠身前。甘棠躲避不及,输了剑招,也不恼怒,反而称赞道:“易风好身手。此剑招何名?”
“九幽刀·扶摇。”洛易风信口说道。
甘棠这才发现这一式其实不是什么新招式,而是从自己一招召南剑·旋风中演变而来的。“扶摇”和“旋风”,可真是有趣的名字。甘棠心想。
比试一番,两人都有些疲倦,就各自靠在那棵梧桐树一边,算作歇息。甘棠把召南剑收回剑鞘中,敲了敲旁边的树干。
“嗯?”洛易风偏过头,看着他。
“易风,你说人族和鬼族都休战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成为朋友啊?”甘棠说罢,忽然将剑靠在树上,起身向不远处跑去。
不远处是一颗果树,野果挂满了枝丫。甘棠三两步爬上树,摘了几个野果,扔给洛易风,才利索地从树上一跃而下。
洛易风接住野果,却是一怔。甘棠却是误以为他不喜欢,忙道:“你不喜欢的话,就……”
说话间,洛易风咬了一口野果,野果发出清脆的声音。
“甜吗?”甘棠问道。
洛易风没来得及开口,甘棠权当他默认了,从他手上抢走一个野果,咬了一大口。野果的酸味在口中蔓延,甘棠顿时酸得说不出话来。
“酸。”缓了好一会儿,甘棠吐出一个字。洛易风却没理睬他,又拿起野果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
甘棠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洛易风,“易风,你们鬼族都没有味觉的?”
“有。”洛易风摇了摇头,转而补充道,“但是我觉得这野果挺甜的。”
“十二个字。你说了十二个字。”甘棠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掰着手指数了一下,直接屏蔽了洛易风说话的内容。
然后甘棠看着洛易风把剩下几个野果用帕子收了起来,心中觉得洛易风是不便拂了自己的心意,准备离开后把枣子丢掉。
接着洛易风说了一句出乎甘棠意料的话:“甘棠,你觉得人族和鬼族真能休战吗?”
“当然可以。”甘棠不假思索。说完之后想起来签订和约之前父亲谢筇对自己和寄雪说的话,不禁起了些迟疑。
洛易风却说道:“如果人族和鬼族真能和平共处,那就是可以的。”
甘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洛易风是什么意思——如果人族和鬼族可以和平,那么他们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
“那现在呢?”甘棠问。
“现在也是。”洛易风答。听见他的回答,甘棠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
人间已是初夏,梧桐树叶子青绿。
寄雪照常带着将士们在城墙边巡视。两族已经签订了和约,之前打仗的将士们就重新成了城中的驻军。寄雪和甘棠各守荆州城南北,谢筇将军则坐镇荆州城内。玉勍大人得了送战报的功劳,成了荆州的知州,独享一座知州府。这时候寄雪一行人才得知,玉勍身边的那位郡主在战争的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
玉勍失意过风光过,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
所以知州大人又找上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寄雪,希望她能认回自己这个爹爹。于是寄雪解甲归田的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这一天,玉勍大人心血来潮,邀请女儿去荆州城外跑马。花辞依旧缠着要一起去,寄雪也没拒绝。寄雪和花辞同乘一骑,玉勍大人单独一骑,三个人两匹马晃晃悠悠到了城郊的小山坡上。
寄雪顾及着九公主殿下可能会不适应骑马,特地骑得很慢,玉勍大人则是因为骑术不精,跟着自己女儿后面也不敢骑快。
花辞忽然说有些不适,想下马歇息一下。寄雪就停下来,下了马,转身要扶花辞下马,却瞧见九公主殿下自己跳了下来。
“阿九,你会骑马?”寄雪诧异道。
“嗯。父亲要求每个子女必须会骑射。”花辞说。
玉勍也下了马,拿出自己的水袋递给二人。寄雪没有接,花辞不知是有意无意,将水袋打在了地上。
玉勍的脸色瞬间很不好看。花辞委屈巴巴地望着寄雪,寄雪于心不忍,说道:“也许阿九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