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没有呼吸。
寄雪心中大惊,低声唤道:“阿九,阿九?”
花辞还是那般熟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寄雪平生第二次感到这样紧张——第一次是娘亲去世的时候。她声音大了些,“花辞?”
花辞睁开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姐姐,怎么了?”花辞似乎是刚刚睡醒,话语有些含混不清。
“你……刚刚睡着的时候没有呼吸。”寄雪迟疑道。
“鬼族是没有呼吸、体温和心跳的。我有一半鬼族的血脉,所以……”花辞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那阿九更想做人族还是鬼族?”寄雪放了心,与花辞闲聊道。
“唔,阿九不想做鬼族,也不想做人族,只要做玉絮君的妹妹就好了呀,姐姐会保护我的,对吧?”花辞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道。
寄雪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姐姐想做什么人呢?”花辞问道。
“嗯……我么?”这次换寄雪沉默思考了。她沉默了好长时间,长到花辞都要怀疑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却见她悠悠开口:“再过一段时日,九州安定了,百姓不用再流离失所,我就解甲归田吧,带着阿九一起,做个普通人好了。”
寄雪说的话对于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是不容易听懂的,花辞却出奇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待我解甲归田,我们一起做个普通人,渔樵耕织,怎么样也好。你不再是身不由己的九公主,我也不是那个只为苍生而活的玉絮君。
良久,花辞轻轻应了一句“好”,寄雪就又因为营中的事务被叫走处理去了。花辞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营帐里,看着寄雪走远,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洛易风原来一直没走,就一路上跟着她们到了营帐里。
“七哥,现在你放心了?姐姐会照顾好我的。”花辞一脸无奈。
“嗯。”洛易风面无表情地说道。
“哎,七哥,甘棠公子就是那个你说的对你有恩的贵人?”花辞问道。
“不是。”洛易风嘴硬道。
“七哥跟着来这里,真是来看我的么?”花辞笑着反问道。
洛易风什么也没说,转眼又没了踪影,营帐里又只留下花辞一个人。
……
监军大人玉勍带着圣旨回营的那一天,荆州城迎来了这么多年来最热闹的日子。为了庆祝人族与鬼族达成和解,谢筇将军自发组织了一场盛会,邀请城中城外所有人参加。
虽然鬼族驻军已经撤走了,但是谢筇将军好像并不开心。也是,虽然赢了仗,可是自家国土丢了南疆那一块,谁能毫无芥蒂呢?
花辞软磨硬泡一番,寄雪勉强同意带她一起。离白乐见其成,和甘棠公子一起先行。
寄雪带着花辞出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几个将士笑着打趣道:“玉絮君来迟了,该是自罚三杯的。”
寄雪笑笑,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三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花辞交给了离白,自己拎着一壶桂花酿离开了宴席。
花辞发现她不见了,寻找时,看见她正坐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对月独酌。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⑴。
她也爬上屋檐,和寄雪大眼瞪小眼。寄雪看了一会儿,估计是喝醉了,没认出来是谁,索性继续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寄雪忽然喃喃道。
“嗯?”花辞不解其意。
“阿姊说,如果我相信神明存在,那他们就是存在的。可是,我不相信他们。”寄雪继而道。
花辞沉默。她敏锐地意识到寄雪这是喝醉了。
“阿九,你呢,你相信神明吗?”寄雪吹了会凉风,难得清醒了一些,认出了身旁的花辞。她托着腮,一双眼专注而期待地看着花辞。
花辞心中一动。她本也是不信神明一说的,可直到九岁那一年,那个误入山洞的少女,给她带来了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她觉得那个人就是神明。尽管这是多么荒谬。
她认真地望着那双微醺的凤眼,声音空灵,带着一丝稚嫩。仿佛有风儿挟着她的声音钻进寄雪耳朵里:
“玉絮君就是阿九心中的神明啊。”
花辞鬼使神差似的说道。寄雪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倒了倒酒壶,酒壶已经空了。
已是夜深,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寄雪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要不是花辞刚刚看见她说醉话的样子,都要怀疑她其实没有喝醉了。
花辞跟着跳下屋檐,落下寄雪几步,就跟在寄雪身后,抬眸看着她。寄雪忽然停了下来,冲花辞伸出那只带着薄茧的手——那是常年习武留下的。
“夜那么黑,阿九牵着我的手,就不会害怕了。”寄雪眼尾红红的,好像是还没醒酒。
花辞乖乖拉上她的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在月光慢慢行走着。时不时有夜归的将士好奇地打量过去,奈何夜色太黑,只能看清二人的轮廓。
走到寄雪的营帐前,花辞松开她的手,甜甜地微笑了一下,说道:“姐姐就送到这里啦,剩下的路阿九自己走。”
寄雪刚要拒绝,花辞已经跑远了。
……
离开之后花辞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是拐到一偏僻处,冲后面摆了摆手。
一群九幽骑纷纷出现在她身后。其中为首的那个是个中年男子,她看见对方,早有预料似的,冷笑一声。
花辞:“统领,你们跟了我们很久吧?”
统领不苟言笑,勉强点了点头,而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十六,你别忘了主上交托的事情。”
说来可笑,在鬼族大营,除了鬼族首领和洛易风,其他人都不知道花辞九公主殿下的身份,人人都当她柔弱可欺。就是那时把她当质子送来人族,鬼族也都是当鬼族首领随便抓了孩子来凑数的。
“统领是来给十六送刀的?”花辞问道。
统领对身后的九幽骑打了个手势,对方将一柄带着鞘的长刀递给她。那刀柄上嵌着颗红色珠玉,煞是好看。花辞见了难得嘴角一扬,拔出刀,细细端详起来,“此刀何名?”
“这刀是主上托鬼族最好的工匠打造的,还未取名,主上说要你亲自给它取名。”对方语气带着不屑。这人是什么人,值得主上如此重视?
没想到花辞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继而说道:“此刀名唤,‘朱颜’。”
中途轻轻顿了一下,抽出刀架在了对方脖颈上,不忘笑着问:“我记得,你武功不如我吧?”
“十六。”统领出言提醒。花辞兴致缺缺地把刀收回了鞘里,转身就走,临走不忘说道:“告诉你们主上,我记着呢。”
花辞言罢,随即身影一偏,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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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⑴出自李白《月下独酌》
第22章 玉楼春
春天进入末尾,转眼间,荆州城已经经历了一个没有战争的春天。寄雪自认为时机合适,向谢筇将军表明自己胸无大志,想要解甲归田。
谢筇将军哪里肯同意,给她了三日类似大臣休沐似的假期,美其名曰好好想想。言下之意,放完假你还得好好回来。
玉絮君忽然就对这三天假期格外重视起来,应了离白的提议,拽着离白和花辞就去了荆州城郊外的山上踏青。
山中春意未褪,满山遍野的绿色挟着点点野花的姹紫嫣红。林木中隐隐约约看见一座寺庙,古钟声时不时回荡在耳畔。
“铛——铛——”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⑴。
“姐姐,那里是什么地方?”花辞指着钟声传来的方向,问道。
“白云寺,是一处寺庙。”寄雪回答,“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花辞乖巧地点头。三人步入白云寺,里里外外晃悠了一圈,看见寺庙西院里生长着一颗参天古松。松针茂密而整齐得排列着,松枝上还缠绕着几根红线。有的红线上挂着小木牌,小木牌或多或少写着字迹,都是美好的祝愿。
离白问住持讨要了个小木牌,认真地在其中一个上面写起字来。那是《越人歌》中的一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寄雪彼时正和院里的小和尚闲聊着,看见这句话不用想都知道是写给谁的。正要上前打趣几句,一根红线明目张胆地缠上了她的手指。
?!
寄雪错愕了一会儿,发现花辞小朋友正小心翼翼地把红线的另一端缠绕在她自己的手指上。看见寄雪的目光,她还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光头说两个人只要在手指上绕上红线,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所以……”
寄雪听完了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只见给花辞红线的“光头”——住持一言难尽地望着她。他当了这么多年住持,何曾被如此称呼过?
离白也讨来一根红线,一边学着绕线,一边笑盈盈地说道:“阿九不知道,这红线是送给心上人的。”
花辞好像并不喜欢离白如此称呼自己,微微一蹙眉,反问道:“离白姐姐又是要把红线送给谁啊?是甘棠公子吗?”;
离白本来以为这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被反将一军,心情很是郁闷。三人嬉笑打闹了一阵,又离开寺庙,傍晚便借宿在附近的农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