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披麻戴孝,跪在最前面,一言不发。离白也穿着白衣,跪在他身后。
寄雪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她走到离白旁边,像是确认一般,问道:“离白,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白似乎是悲伤过度,看着寄雪没有说话。还是甘棠开口道:“父亲他,归天了。”
寄雪哪里还不明白,只是执拗地想要再问一问,想要知道归天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可是看着甘棠和离白,她忽然就问不出来了。
那个愿意教她兵法,坚信女子也能为帅的她的师父,那个带领三军作战,争取来荆州和平的大将军谢筇,他不在了。寄雪忽然觉得世界一片空荡荡的,六神无主般,就要瘫倒在地上。她还是强撑着一丝清明,听完了甘棠接下来的话——尽管每听见一句话都让她如坠冰窟。
甘棠说,谢筇将军是在昨天夜里去世的。谢筇将军去世那一天早晨,鬼族大军好像全都知道一般,率领大军再次攻打中原,已经打到了渝州。
“那花辞呢?”寄雪勉强找到了那些句子的重点所在,顿了一下,又问道。
“鬼族九公主刺杀谢筇将军,现已逃窜。”回答她的不是甘棠,是旁边跪着的另一位将士。
“怎么可能?她才十二岁,再说,她怎么会……”寄雪压根不相信他的话,又看向离白,离白终于有了反应,她说:“那天花辞最后从将军的营帐里出来,离开军营的时候,守营的将士说,她满身都是血污,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她走了之后不久,将军就……”
说到最后,离白哽咽了,她没再说下去。甘棠又接着说,“朝廷下达命令,命我率军支援渝州,三日后出征。”
寄雪把自己关在了这简陋的灵堂里,谁也不见。出征那天将士们都以为玉絮君不会来了,却看见玉絮君身披玄甲,头戴铁盔,腰间佩着清秋剑,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一如从前。
他们急行军几天,终于于一天傍晚到达了渝州。渝州原先的主将已经战死,甘棠作为主将,寄雪为副将,玉勍大人作为监军随行。他们带着两万大军,到达城外时正好与鬼族大军兵戎相见。
领军的不是鬼族首领,而是一个鬼面人。那是九幽骑第一骑,也是那天夜晚花辞会见的九幽骑统领——瞳火。瞳火身后是两个九幽骑,分别是第五骑赤焱和第八骑浮生。
战鼓鸣,战旗扬。
硝烟漫天,战争打响,将士们冲锋陷阵。
瞳火举起长刀,向甘棠劈来。他的长刀上燃烧着诡异的蓝色火焰,甘棠以剑抵挡,胳膊被那刀划了一道口子。
另一侧,寄雪对上浮生。浮生在九幽骑中以快闻名,却是碰上了刺头——寄雪的清秋剑比她更快。浮生不备,心口处受了一剑,摔下马背。
战争还是以鬼族险胜结束。两万援军损失了三千人,到达了渝州城内。回来之后,甘棠待在营帐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剑法,一直没有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弱了。他不是父亲谢筇,没有那么强大的灵力武功,一上阵就损失了三千兵士。自己只是伤了左臂,但是那三千将士却损失了性命。
“甘棠。”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旁边,“我陪你一起。”
二人再次过招,又是棋逢对手。比试终了,甘棠说:“寄雪,你说,我真的能带领大军取得胜利吗?”
“甘棠,我相信你,这件事情,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做到。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寄雪说。
“那若是我没法相信自己呢?”甘棠问道。
“那就相信我。而我相信你自己的心。”寄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甘棠将军,我相信你。你会是个好将军的。”
傍晚,寄雪走在回营帐的路上,忽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甫一转身,只见一人戴着鬼面,站在她身后。
寄雪隔着鬼面,还是认出了她——花辞。花辞手中握着朱颜刀,正笑着打量着她。
“九公主殿下。”寄雪声音冷了下来。
“姐姐,你不信阿九?”花辞脸上笑容逐渐淡去,一双杏眼中有些失神。
一句“我信你”就这样被寄雪从嗓子里咽了下去。人族和鬼族再次交战,谢筇将军死因未明,她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罢了。姐姐,能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九幽骑的吗?”花辞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天晚上跟着我的,除了瞳火他们,还有姐姐?”
寄雪抿了抿唇,一贯温和的表情却冷了下来。月光倾洒在她的侧脸上,更添了几分冷峻。在如画的月色中,她说:“按照军营的规矩,鬼族是要被处置的。”
其实她那时酒已经醒了,只因不放心阿九一个人走夜路,才悄悄跟了上去……
“好啊,阿九甘之如饴。”花辞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来,月光之下,她手中的朱颜刀泛着寒光,刀柄上嵌着的那颗红色珠玉显得更加瑰丽。
只听见花辞接着说道:“不过就要看看姐姐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清秋剑出鞘,对上朱颜刀凌厉的刀锋。顾着从前的情分,寄雪没想认真和她比试,毕竟九公主殿下才十二岁。可是花辞却是拿出了十分的真本事,一招一式步步紧逼。
二人在夜色中穿梭,奔走在渝州城大街小巷的屋檐上,引来不少将士驻足围观。她们自己却丝毫不介意似的,打来打去,回到了军营外的空地上。
刀剑相持,二人均是出了一层薄汗。寄雪知道花辞动了真格,不再敷衍,也拿出真本事来。二人比试只比武功身手,花辞终究还是年纪轻,力气没有寄雪那么大,终是落了下风。
旁边簇拥着围观的将士们,本来念着情分准备直接放走九公主殿下的寄雪没了法子。却看见花辞一副甘愿被处置的样子,心中更不是滋味。说到底,谢筇将军不一定是她杀的,战争也不是她挑起的,她到底有什么错呢?
寄雪不知。只决绝道:
“你我在此割袍断义,今后再见,便是宿敌。如有违背,犹如此袍。”
寄雪说罢,猛地用清秋剑在白袍上割下一片来,衣料发出清晰的撕裂声,她不顾花辞的反应,兀自离去。
花辞听了这番话,只觉全身上下冷透了一般,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施展轻功,遁入夜色去。
此后,人人都说,人族女将玉絮君和鬼族九公主殿下彻底决裂,成为了宿敌。
第24章 梧桐暮
夜已深了,疲倦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休息,只留下几颗黯淡的星星高悬在夜空上。鬼族大营一侧,一间营帐的帘子半掩着,透过帘子,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里面少女的身影。少女着着一身绯红色罗裙,半倚在案上,像是已经喝醉了。
一鬼面人从外面走进来,放下了营帐的帘子。她身上全是狼狈的伤痕——因为是伤痕灵力留下的,所以恢复很慢。她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将手中的剑放在一旁。
“浮生,我说过,你不敌她。”少女看见浮生,好似又清醒过来。
鬼面人——浮生冷嗤一声,没有回答她。少女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淡淡道:“七哥几天没有随你们一同出征吗?”
“没有。”浮生摇摇头。
少女仍然没什么表情,又喝了几口酒,立刻就因为不胜酒力又趴倒在了案上。
浮生叫了她几声,没有回应。她正急于没法和首领交差,下一秒营帐的帘子就被掀起一角,洛易风同样戴着鬼面,提着刀走了进来。
浮生看见洛易风,像是看见了救星,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仓皇出了营帐。洛易风坐在案边,用手敲了敲木案,少女瞬间清醒过来。
“七哥。”少女——花辞眨了眨眼,因为醉酒的缘故,眼眶里平添了几分水汽,看起来楚楚可怜。
“你去见了谁,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洛易风语气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花辞却知道他是鬼族大营里唯一一个真正担心自己的人,服软道:“我去见了玉絮君。”
“哦。”洛易风应了一声,花辞没看出来他生没生气,于是问道:“那七哥去了哪里,怎么没参战,还让浮生替你?”
洛易风没答话。花辞却好像已经知道了,替他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七哥,你不想和甘棠公子兵戎相见吧?”
洛易风还是一副冰山脸,只是终于又开了口:“十六,那你想和玉絮君成为敌人吗?”
“当然不想。”花辞很干脆地说道。
“鬼族也不想。”洛易风继续说道。花辞出奇地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洛易风不想和甘棠兵戎相见,花辞不想和玉絮君成为敌人,鬼族同样不想和人族常年战争。可若不是逼不得已,鬼族怎会贸然再次出兵?
两人俱是沉默。鬼族地处西南贫壤,多山坡洼地,难以耕种,一遇到极端天气,更是颗粒无收。因此,鬼族首领才会率领族人北伐中原,想要为鬼族挣一个将来。这样的他们,就是人族口中的侵略者。
“哎,七哥,你当初入九幽骑,到底是为了什么?”花辞忽地仰起头,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洛易风,问道,“真的只是被主上抓来,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