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易风却没有再点头。深夜里万籁俱寂,花辞听见他说:“的确是迫不得已,不过也是为了变强。”
“变强?你要保护什么人吗?”花辞饶有兴致地问道。
洛易风点头,算是同意她的说法。花辞没听到内情,很失望地赶着洛易风离开。洛易风离开营帐,不觉走到了一片空旷无人处,那里的星辰不似大营里的黯淡,反而是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
他仿佛开了口,却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对着空旷的原野,他忽然有些茫然。十六问他想要保护谁,其实他心中是有答案的——
从前,他想保护一个人,那个人是茫茫夜空中最璀璨的繁星,尽管他登上百尺高的危楼,也仿佛遥不可及。
现在,他想保护那个人喜爱的所有,哪怕是这个腐朽不堪的九州。他跋涉千里,只为再见时能笑着说一句“问君安否”。
洛易风怀着心事,倚在树上看了一夜星星。
……
再说那天晚上,寄雪其实是后悔的。她躺在床上,终于睡着的时候,做了两个噩梦。
一是梦见谢筇将军去世,虽然当时她并不在场。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寄雪梦见的远比真实发生的要可怕的多,她好像知道一般,前几日撑着自己没有入睡。今日却是因为身心困倦,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满是那画面。
梦里,谢筇将军问她,那棵梧桐树是不是还好好生长着。寄雪却记得大军去往渝州的那天,原本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忽然就变得干枯,像是到了迟暮之年。
另一个梦,她梦见了阿九。阿九好像是刚刚从战场上归来,身上的甲被染上了殷红色。她提着朱颜刀,满目血红色,仿佛有一朵蔷薇花在她眼里盛开。
看着这样的她,寄雪却感到陌生。阿九今年十二岁,人间的孩子十二岁还在做什么?玩耍?嬉闹?阿九却成了九幽骑第十六骑,被鬼族首领作为质子送入人族大营,甚至有可能和谢筇将军去世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有时候寄雪真想冲花辞那个不靠谱的爹爹大喊一句:“这真的是阿九的责任吗?你有什么资格让她替你完成本该由你来做的事情?”
可惜人鬼殊途,立场不同,割袍断义一事,便是在告诉寄雪——她终究不能问心无愧地把这些话喊出来。
然后寄雪便醒了。营外天色破晓,她随意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来到军营外面的校场练剑。甘棠自从上次败北,明天都要来校场练习剑法,寄雪说了要同他一起,自然也不愿食言。
二人再次比试,寄雪感觉到甘棠的武功有了很大进步——按理说甘棠武功已经很高,要提升十分困难,甘棠却做到了,足见他资质不凡。
寄雪问他的时候,他只含糊道:“是想起了之前与人比试时候的一个招式,忽然就领悟了罢了。”
说完这话,他才想起来,使他顿悟的正是从召南剑法演变而来,被洛易风戏称为“九幽刀·扶摇”的那一式。想起洛易风,他原本明亮的眸子逐渐黯淡下去。
自从人族和鬼族纷争再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洛易风了。洛易风说,如果人族和鬼族可以和平共处,那他们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
但是想到父亲很可能死于鬼族之手,甘棠叹惋。如果父亲真的是被鬼族害死的,那么他怎能心安理得地和洛易风成为朋友呢?
“甘棠,你怎么了?”寄雪发现他在走神,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甘棠才发现自己走神的功夫,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我没事。”甘棠摇了摇头。他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法和鬼族和解。
“将军,玉絮君,这是今日早晨巡防的士兵捡到的。”一位士兵匆匆跑过来,将一封信笺交到了甘棠手上。甘棠才反应过来这声“将军”是在叫自己,忙拆了信笺,信笺上只有一行字:三日之内,我鬼族必踏平渝州城。瞳火。
这话传到了几位常年跟随谢筇将军南征北战的副将耳朵里,几人立刻气不打一处来:“猖狂!他瞳火是什么人,任是如今的鬼族首领都不敢如此挑衅我人族大军!”
他们这话倒是没错,鬼族首领自从上次签订和约之后就一病不起,此次北伐,一直都是九幽骑统领瞳火率领三军,如今的鬼族首领,确实没有再挑衅人族大军的实力。
然后当天傍晚,瞳火就带兵攻城了。甘棠和寄雪早已经有所预料,大军严阵以待,在城内恭候多时。
“攻城!”一声令下,鬼族大军齐齐动作。
“应战!”甘棠将军站在城墙上,高声道。
狼烟四起,战火纷飞,一时竟分不清楚敌我双方的界限来。寄雪跨着枣红色的战马,手执清秋剑,与鬼族展开搏斗。
鬼族这次率军的是九幽骑十五骑,洛易风没上战场,花辞也不在,便轮到了十七骑和十八骑。九幽骑都是鬼族首领培养的精英,次序是按照入九幽骑的时间来排名,瞳火却是当之无愧的九幽骑第一骑。他披着玄甲,身形矫健,不知不觉移到了寄雪身旁。
瞳火擅长的是重兵器,眼下他手上的刀便是如此,这样一柄刀在他手上举重若轻。
寄雪被他一脚踹下马背,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瞳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玉絮君不过如此。浮生!”
瞳火竟是调转马头,回了大军后方,寄雪的对手成了当日败给她的浮生。浮生手中长剑直指寄雪的脖颈,不忘嘲笑道:“玉絮君也有今日,是想不到吧?”
寄雪撑着剑慢慢站起身,浮生的剑还指在她脖颈上。她撇了撇嘴角,道:“浮生,你不知道反派往往死于话多吗?”
浮生被她的气场一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手中的剑松了片刻。寄雪瞅准时机,清秋剑将浮生的剑击落,抵在对方心口处。
寄雪押着浮生回到城内,暂时告别城外的战争。浮生被押入大牢看守,寄雪临离开之前,听见她说:“玉絮君,蝶梦的滋味如何?”
寄雪这才发现瞳火离开之前给自己下了药,正是鬼族首领用来控制九幽骑的药粉蝶梦。
“蝶梦”,顾名思义,就是让人陷入幻觉的一种药物。每次发作,人会慢慢经历各种常人难耐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药粉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个,是它极易染上,一染上鬼族首领自己都没有解药,可谓是药石无医。
寄雪见过几个曾经染上蝶梦的士兵,他们都在痛苦中慢慢死去。据说少有熬过这痛苦的,体质会大大增强,但是人族从来没有这个特例。
再往战场上赶的时候,寄雪忽然感到五内俱焚,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脑袋里天昏地暗——是蝶梦发作了。
……
醒来时,是在营帐里面。寄雪感觉浑身虚弱无力,别说提剑了,就是连个水杯都拿不稳。她看见坐在旁边的人,顿时哑了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在床边上那人是她日日夜夜想念的阿姊玉簟。她穿着云纹长袍,光是寄雪瞧着,就觉得她仙气飘飘,更何况她的容颜瞧着竟然和寄雪一般大年纪。
但是现在寄雪只想让阿姊帮助自己快点好起来,战争还在继续,她还要上战场啊。一阵剧痛从脑袋传来,寄雪“嘶”了一声,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是啊,自己中了蝶梦,现在这幅模样,还如何上战场?
“阿……寄雪。”玉簟本来想叫她“阿念”,后来觉得不妥,生生把话吞了下去。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姊妹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隔阂。
“阿姊,你可以替我上战场吗?”寄雪问道。
“寄雪,我……没法答应你。”玉簟摇了摇头。天帝此次让她作为“天道使者”下凡,是要平息祸患,可是没有说是帮助哪一族。她之前去了一趟鬼族,发现人族可怜,鬼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于帮助谁,玉簟没法承诺,即使请求她的那个人是寄雪。她只能尽可能帮助天帝挑选有资格入蓬莱的人,其他的,她纵为水神,也无能为力。
寄雪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纯属无理取闹,不再执着。少时,寄雪又问:“蝶梦真的药石无医吗?”
“有。传说三昧真火可去除蝶梦,令人浴火重生。” 玉簟回答,“不过,这种法子很危险,就是自愈能力极高的鬼族也不敢轻易尝试。”
玉簟以为听到这话,寄雪会一蹶不振,毕竟阿念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小孩子的形象。寄雪却只是轻轻答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方。
那是渝州城南门处,战场的方向。这一刻,她忽然想到,阿九当年入九幽骑,是不是也经历了蝶梦的痛苦。她还担心,甘棠的伤势没有完全好转,能不能与瞳火一战。
与此同时,渝州城南的战场上,两族将士皆死伤惨重,鬼族十五九幽骑,只剩下四位,人族几位副将接连战死,只剩下甘棠一人。
临时搭起来的军营里,甘棠正运筹帷幄。听到几位副将战死的消息,他浑身一颤。但是他知道为将者应该临危不乱,于是问道:“你们谁愿意率一支精兵,同本帅奇袭鬼族大营?”
他语气很淡定,仿佛只是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