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现在谁都不知道眼下的情况,谢筇将军拿过文书里里外外瞧了好几遍,神色凝重。
“师父,您怎么看?”寄雪低声问道。
“将南疆作为人族与鬼族的贸易区?呵,那群西北鞑虏也这么说过。”谢筇将军眼睛紧紧盯着鬼族首领,轻蔑一笑。
鬼族首领当然知道他话里有话。因为当年那群西北鞑虏提出将北疆作为共同贸易区的第二日,谢筇将军就带着将士们直逼对方大营,吓得对方赶忙改了条约,向中原国君俯首称臣。
“将军莫急,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本座还有一份大礼送给您。”鬼族首领也不恼怒,“带上来。”
两个九幽骑带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走了上来。少女只有十二岁,却依稀可见日后的美貌姿态——寄雪眉头一皱,那正是那日街上的那个逃跑的少女。等等,这双杏眼,她是……阿九?
寄雪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看鬼族首领眼熟了。因为鬼族首领长着一双和阿九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眼,不同的是,鬼族首领眼神狠厉,花辞的则是烂漫。
恍惚间,鬼族首领说道:“这是本座的女儿,鬼族的九公主花辞。花辞,给将军行礼。”
花辞规规矩矩行了礼,眼神碰到寄雪时总有些躲闪。她知道,人族将士最痛恨的便是鬼族。
谢筇:“首领此为何意?”
“花辞年方十二,一直想要到人族看一看,无奈没有相熟的人,还麻烦将军替本座照看了。”鬼族首领把花辞向前推了几步。
这言下之意便是,我送个质子给你,作为你我签订和约的砝码。
两族达成了一致意见,当即签订了和约,鬼族首领带着手下疾步离开。其中一个较年轻的九幽骑似乎有些不忍,目光又投回来花辞身上,只见花辞与他目光相碰,做了个口型:不用担心。那人也便跟着首领离去。
谢筇和寄雪回到军营,带着鬼族的九公主殿下花辞。花辞生得一副好相貌,营中将士正纷纷猜测她是谁家的千金时,得知这位小姐似乎与寄雪副将颇有交情。
寄雪把花辞和离白一样安置在了二十七营旁边的营帐里,单独一间。刚刚从花辞的营帐走出来,却听见几个将士说着闲话:
“你们听说了没,玉絮君又领了个小姐回来?”
“那敢情好,我们兄弟几个打了这么久的光棍,终于能有朝一日……”
“胡说什么,那是玉絮君的人,岂是你我能肖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寄雪总感觉这段对话哪里不太对劲。半晌才反应过来,营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玉絮君”?这是谁的别号,她怎么从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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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⑴出自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
⑵出自《宋史·岳飞传》
第21章 月下酌
正思索着,离白远远地朝她走过来。
“阿念,听说你带了个小孩回来?”离白冲她眨眨眼,一只手习惯性地搭上她的肩膀。
“嗯,她叫‘花辞’。”寄雪望了一眼花辞的营帐,那人掀开帘子冲她俏皮一笑。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走路,一边时不时闲聊几句。
一路步入主营帐,寄雪才明白离白根本不是来找她的,而是来看望甘棠的。这时也方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来:“离白,和约已经签订了,九州很快就要太平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离白激动地顿住了脚步。
“真的。和约已经被监军大人快马加鞭送往朝廷了。”提到玉勍,寄雪还是有点抵触。
说话间,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离白期待着的白衣少年正蜷缩着半条腿坐着,手里拿着一卷书简,召南剑被放在一旁。听到说话声,少年——甘棠忽地抬起头来,看着她们。
“听说玉絮君带回来一个小女孩?”甘棠打趣道。
寄雪完全不知道“玉絮君”就是她自己,还在狐疑地左顾右盼。离白想起来什么似的,在她耳边耳语道:“阿念,你不知道,‘玉絮君’是城里百姓们给你取的别号。”
寄雪恍若未闻,脑袋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表示我一个读书的半吊子不太明白。她冲甘棠眨眨眼,对方立刻解释道:“城里百姓们觉得你穿着白衣,就像冬日里为他们带来欢愉的白雪,白雪又称‘玉絮’……”
寄雪还是没明白这是什么逻辑。幸好离白及时解围:“那个小孩子叫‘花辞’。”
甘棠继而又问:“哪个‘花’,哪个‘辞’?”
“‘花朵’的‘花’,‘辞别’的‘辞’。”离白说道,“怎么了?”
甘棠却愣住了,示意她们看身后。
花辞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此时站在寄雪身后数梧桐树叶,好不悠然自得。见到三人盯着她瞧,也不惊慌,而是道:“是为‘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的‘花辞’二字。”
甘棠的目光却是看向她身后的梧桐树。梧桐树下藏着一个人,且身手绝不在他和寄雪之下。
“阁下请露面吧。”他声音冰冷。自从他们发现花辞,那个人就一直跟着他们。
一玄衣少年从树下跳下来,落地无声。他脸上戴着鬼面,看不清容貌。
“七哥?”花辞仿佛很意外,“我不是叫你不要担心么?”
寄雪立刻明白了,这是之前鬼族首领身边的那个九幽骑。不过花辞叫他“七哥”,难道他也是鬼族首领的子嗣?
“在下九幽骑第七骑洛易风。”少年——洛易风说着,摘下了面具,竟然是和甘棠他们一般年纪。一双眼生得修长,眼角微微上挑,平白添了几分冷傲。
离白倒是很意外,低声问寄雪:“九幽骑里也有这么年轻的少年吗?”
她声音不大,洛易风却刚刚好听见。他自嘲一笑,“九幽骑是分不得年龄大小的。”
花辞十分难得地看向洛易风。换作平日,这种话洛易风连理都不会理,难道是因为有位如花美眷的离白小姐在?但没过多久,她就否决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她七哥眼睛时不时就要瞥一眼甘棠,说不清眼神里面蕴含着什么情绪。
甘棠不动声色抽出了召南剑,下一秒便对洛易风说道:“若阁下赢了,在下便放阁下离去。”
洛易风也拔出了离歌刀。气氛顷刻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甘棠毕竟年轻了些,出招不够稳重,洛易风抓住时机,刀已抵到了甘棠身前。
离白在底下急得团团转,想让花辞和寄雪出手帮忙,那二人却淡定地看着这场比试,时不时凑在一块就此闲聊几句。
“在下信守承诺,阁下可以离去了。”甘棠想用手挪开了身前的刀,洛易风手一松,离歌先一步掉在了地上。
“打平。”洛易风两个字掷地有声。
一旁,花辞饶有兴趣地点评道:“姐姐,你这个朋友可有点意思。”
寄雪一脸疑惑,“你是说‘甘棠’?”
花辞好像早就知道一般,点了点头,“是他呢。”
这一句“是他呢”的真正含义,寄雪直到很多年之后才明白。眼下却并未起疑,只是当一句玩笑话,轻轻点头。
洛易风看得见几位脸上的不悦,微微一俯身,算是见礼,便没了影子。花辞却隐隐觉得七哥刚刚是真心想要留下来的。
“甘棠副将,鬼族既然送了我来作为和约的筹码,人族与鬼族从此便是盟友的关系,七哥他没有恶意。”明明是在道歉,花辞的语气却听不出丝毫退让,反而像是在警告。
甘棠和离白倒是一愣。谢筇将军并没有告诉营中其他人鬼族首领送来九公主作为质子的事情,他们一直只当是寄雪捡了个孩子回来。没想到,这孩子,便是鬼族的筹码。
“另外,鬼族九公主花辞,问诸君安。”说罢,花辞还很随意地笑了笑,却是叫人不敢再看轻了。
寄雪尴尬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花辞很善解人意地挡在她面前。可惜十二岁的少女还未抽条,她个子比寄雪矮了不少,根本挡不住。一贯面无表情的寄雪难得有了点表情,却还不如没有表情。
一旁,梧桐树又恢复了平静。时有阳光下斑驳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寄雪索性闭着眼,倚在粗壮的树干上,享受难得的阳光与悠闲。
“离白,九州就要太平了。你开心吗?”寄雪问道。
“那你开心吗?”同倚在树干上的人反问道。
“我……自然是开心的。终于不用打仗了,谁不会开心呢?”寄雪伸手遮挡着眼前刺目的阳光,语气慵懒。
对方没有回答。寄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和她说话的这个声音不是离白,而是花辞。她转过身,旁边的树干上,花辞竟已经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寄雪忽然有些不忍心叫醒她。
十二岁的少女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寄雪自认手提得起玄铁剑,此时背着花辞回营,倒也不是那么吃力。
一路上将士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她背上的花辞,都在猜测她和玉絮君的关系。寄雪无视他们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花辞的营帐。
把花辞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寄雪看着她熟睡着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禁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