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番洗漱,穿上军装,向营帐外走去。一众士兵看见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互相使眼色。
“拜见统帅。”士兵们纷纷作揖道。
寄雪闻言,左瞧瞧右瞧瞧,愣是没看见统帅在哪儿。
“前几日,将军亲封您为二十七营的统帅,说是待您回来就上任。”一位士兵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
寄雪总算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既然谢筇都能是秦非誉的至交好友,那依照谢筇古怪的行事作风,这事还真挺像他干得出来的。
她留下一人单独询问了一下她不在的时日里军中的状况,发现鬼族大军居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一直没有动作。
末了,那个士兵有点战战兢兢地问:“统帅,刚才您屋子里那个女人是谁啊?”
“咳咳咳——”寄雪正在喝茶,闻言差点一口茶呛死自己。
她刚要解释,那士兵却一副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样子,道了声告退便离开了。寄雪算是明白自己刚刚出去的时候为什么士兵们都是那个表情了。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寄雪心道。
在营中处理了些事务,寄雪照例去找提拔自己的主帅——谢筇将军谢恩。未入主营帐,便看见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阿念。”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玉勍。
“你认错人了。末将寄雪,乃是二十七营统帅。”寄雪作了一揖,仿佛眼前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阿念,”玉勍忿忿道,“念卿去世那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不能放下?”
“她是我娘亲。你呢?你又是谁?凭什么劝我放下?”寄雪反问。
“我是你爹爹,也是念卿的夫君。”玉勍说。
听到这话,寄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大人说笑了,您乃是平宁郡主的驸马,这声‘念卿的夫君’,家母担不起。”
玉勍来到这里之后第二次碰了壁。看见路边来来往往的士兵,他忽然低声问道:“阿念,他们还不知道你是女扮男装吧?”
寄雪瞳孔一缩。
“要么你跟我回去,做你的府中小姐;要么我就告诉他们,他们的统帅是个女子。怎么样,阿念,你怎么选?”玉勍嘴角扬起一抹坏笑——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寄雪一定会乖乖听话,跟他回去的。
“好啊。”寄雪果然答应。
玉勍要拉起她离开,却听见寄雪抽出腰间佩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接着道:“要么滚,要么死,大人怎么选?”
“放肆,你要弑父吗!”玉勍大怒,声音引得周遭士兵都看了过来。
“末将自幼父母双亡,何来‘弑父’一说?大人真是说笑了。不过大人也别害怕,这剑这样抵在你脖子上,我不用力,你是不会死的。”寄雪笑眯眯地说道。
玉勍没了下文。不远处,谢筇将军和一众副将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时不时还点评几句,好不悠闲。
“阿念,你怎么……”离白听说这边的事,也凑了过来,没想到参与者竟然是寄雪。
“离白,你别劝我。”寄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这一幕在底下一众士兵眼里就变了味,活脱脱在脑袋里构想了一部将军战场归来,妻子千里奔赴,二人终成眷属的传奇话本云云。
要是寄雪知道他们脑海里在想什么,估计要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
寄雪终究无奈地把剑放了下去,转过身对众士兵说:“以后在二十七营附近看见此人,不必手下留情,军法处置就好。”
话语温柔,却带着莫名的威严。
士兵们纷纷点头,一哄而散。
旁边,谢筇将军看着这一幕,对旁边一个副将伸出一只手:“十个铜板。”
副将切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铜板给他。谢筇将军满意地把玩着那十个铜板,笑嘻嘻道:“我就说这孩子自有分寸。”
之前看热闹的同时,几位统帅打了赌,副将赌寄雪会趁机一不做二不休,谢筇赌寄雪会适可而止。
果然,还是师父了解徒弟。副将心中感慨,面上还是笑着望了一眼寄雪站着的方向。
他们多年来跟着谢筇将军出生入死,谢筇当年还不是将军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对于寄雪女扮男装的事情,谢筇知情,他们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们可不是玉勍那样的老古板,对于此事,他们更相信谢筇的眼光和判断。
“将军。”寄雪看见他们,作揖道。离白也跟着行了礼。
谢筇摆摆手,他本来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谢筇:“寄雪,你这二十七营的统帅,做得很威风嘛。”
“还要多谢将军提携之恩。”寄雪说。
“什么时候这样客气了。”谢筇摇了摇头,“本帅说过,要看看你的本领。你记住,这个统帅是你自己挣来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寄雪认真听着,道了声“是”。
谢筇:“还有,你是非誉的弟子,也是本帅的徒弟,以后就叫‘师父’吧。”
寄雪不知道该不该应。这时旁边的副将说话了:“寄雪,秦掌门当初和将军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你是秦掌门看中的弟子,将军看重你,也是应当的。”
“那师父愿意教我兵法吗?”寄雪直截了当。
“你是本帅唯一的徒弟,本帅自然倾囊相授。”谢筇说。
话说那方狭小的山洞里,花辞一早醒来,便发现寄雪不见了。偏偏附近就是鬼族大营,还有巡逻的士兵,不能大声呼喊找人,她一时心急如焚,却也是无可奈何。
花辞只好悄悄溜出山洞,四下寻找。
“唉,阿九,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这次是要寻死还是觅活?”一旁巡逻的士兵早已习以为常,打趣道。
花辞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
荆州城已经入了冬,寒风凛冽。鬼族的侵扰在首领走了之后一直不太严重,大抵是知道首领走了便没了倚仗的缘故。
营中忽然传开了一件事:那个救了将军的士兵寄雪,其实是哪家逃家的富贵公子。
离白和寄雪对此表示无奈。这个“哪家”,恐怕说的就是玉勍了。要是能,寄雪第一个不想认这个爹爹。
经过上次的恐吓,玉勍明显安分了不少,也不再说什么让寄雪跟他回家之类的话,倒是改成言语攻击了。
终于,在谢筇将军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中默默感叹寄雪是一个学兵法的天才之后,为了躲避这些流言蜚语,他给寄雪放了一天假,让她离开军营,去外面透透气。
寄雪对此的态度很鲜明:他们爱说就说,关我屁事,古人都说清者自清。然而在离白和谢筇的强烈要求下,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忽然换回一身罗裳,寄雪还觉得有些不大习惯。对着铜镜看了看,眼前人明眸皓齿,白衣胜雪。她看着这张陌生的脸,一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自己。
乍一看,不像替父从军的木兰,反而真的有点像民间话本里白衣飘飘的仙女。想到这里,脑海里又浮现出花辞的脸。她还那么小,若是战争再次爆发,她该怎么办?会不会因此受伤?
这样想着,连逛集市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离白往她口中塞了一块甜糕,她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啧,这糕点太甜了。寄雪想道。
“阿念,你想什么呢?”离白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前些日子在鬼族大营遇险遇到的那个同病相怜的孩子,没什么。”寄雪摇了摇头。
今后再见,只怕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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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⑴出自文天祥《过零丁洋》
⑵出自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第20章 人如玉
这日晨间,寄雪正在琢磨谢筇将军教给她的兵法,远远地看见离白跑了过来,双颊泛着红晕。
“哟,离白小姐红光满面,想必是遇见了桃花啊。”寄雪久待营中,早已经习惯了和将士们互相玩笑。此时看见离白此态,不禁打趣道。
“甘棠公子来营中了。”离白腼腆道。
“‘甘棠’是谁?”寄雪一头雾水。她也算是个读书的半吊子,晓得几句诗句,这“甘棠”二字不是《诗经·召南》中的吗?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寄雪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把这个当作名字,虽然也怪风雅的。
“阿念,要不我们去看一看?”离白满怀期待。
于是乎,寄雪便被她几乎生拉硬拽着去往了主营帐中看望甘棠公子。
她们候在营帐外,不多时,营帐内一人掀起门帘,探身而出。几个士兵跟在他身后。那人身着素衣,背对着二人,正是甘棠。
甘棠和几人交代了些什么,好像注意到了她们,转身向她们的方向走过来。寄雪看见他的脸庞——目若朗星,五官俊朗而不显得凌厉,嘴角扬起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好一个光风霁月的人儿。任是寄雪也忍不住感叹。离白双颊红得厉害,躲在寄雪身后,也不言语,一双眼时不时往甘棠身上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