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心下好笑,我还需要辅导?只要你肯安排,我明年就能参加高考!
“因为春信爷爷做的饭特别好吃,有一次你回来晚了,是春信给我偷饭吃的,跟……爷爷做的饭是一个味道,反正我就想吃。”
这话半真半假,妈妈是个讲道理的大人,当然她也有执拗的时候,雪里心里盘算,这事得尽快安排,因为她刚来榕县,此前母女俩分别时间长达六年。
妈妈对她还愧疚着呢。
“不能够吧?”蒋梦妍却没那么好糊弄,“我先不管尹春信怎么给你偷的饭,你爷爷家最喜欢吃咸得能齁死人的咸菜夹馍馍,尹家是地地道道榕县人,这边好酸辣口,能是一个味儿吗?”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雪里低头,睫毛缓缓扇动两下,“所以这样一个小小要求妈妈都不能满足我。”
“唉——”蒋梦妍头疼,她可真是被狠狠拿捏住了。
雪里持续平A输出,“汪老师家小孩太多,我不喜欢,我一个人在家,也不喜欢。我喜欢和春信待在一起。”
看得出来,这俩小孩玩得好,每天上学放学都一起。
蒋梦妍深吸了一口气,确实女儿刚接回来,还新鲜,愿意惯着,时间一长肯定就麻了,哪儿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雪里不爱矫情,也不会撒娇黏人,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在北方,一说想妈妈,奶奶就训她,让她别整天哼哼唧唧,烦人。
时间一长,她就不爱说话了,来了榕县跟妈妈住,妈妈说话总是喜欢“呀”、“呢”、“吗”,雪里都想跟她说别整天哼哼唧唧的,都多大人了。
现在她还是不会撒娇,套个小孩身子也拉不下老脸。
这时候楼下突然响起哭声,雪里一下坐直身体,竖起耳朵。
仔细听了会儿,好像不是春信,是在汪老师家补习的学生,摔倒了还是怎么着。
她靠回椅背,放松身体,蒋梦妍盯着她看了会儿,问:“冬冬,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去了春信家,她就不挨打了?”
尹家人打孩子才不管背不背人呢,雪里想得更深一点,尹家就尹爷爷一个人的退休金生活,春信没人管,尹奶奶养小孩抠搜抠搜的,她如果因为春信借住尹家,尹奶奶才舍得把钱花在春信身上。
春信姑姑是校长,尹家说穷也不算穷,只是尹奶奶舍不得把钱花在春信身上。
老太太有什么顾虑?雪里不知道,她只是不想看到春信受苦。
这件事最终还是定下来了,周六晚上,蒋梦妍出去买水果,雪里推开窗,春信蹲在院子墙角撅着屁股不知道干什么。
雪里喊:“春春!”
她回头,扔了手里的东西跑到窗根底下,“冬冬!”
“你做什么。”
春信乐颠颠的,“水淹蚂蚁洞!”
雪里:“……你,我待会儿去你家,你快别玩了,去洗洗手。”
她头发有点长了,盖眼睛,手背往额头上糊了一把,眼睛咕溜溜转一圈,很机敏的样子,小小声说:“我奶不让。”
雪里安静两秒,被可爱到了,“我跟我妈一起,有好吃的,快去洗手!”
“真哒?”
“真的。”
半小时后,蒋梦妍带了箱水果,牵着雪里敲响了尹家大门。
尹爷爷来开的门,雪里探头,看见春信正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
她眼睛瞬间亮了,腾一下站起来喊人,“蒋阿姨!冬冬!”
双方问过好,蒋梦妍大致说明来意,尹奶奶把两个小孩叫到春信的卧室,关上门。
春信高兴得一把抱住她,“冬冬!”馋样没藏住,“有什么好吃的?”
雪里在她床边坐下,裤兜里抓了一把巧克力出来,“专门给你买的。”
春信撕开糖纸,“黑乎乎的。”凑到鼻子底下闻,“我好像见过,过年时候,我大姑姑拿来过,我奶说小孩不能吃。”
雪里失笑,“她骗你的,很好吃,你试试看。”
在床边晃悠着小短腿,春信小小咬了一口,舌尖舔舔牙关,惊喜瞪大眼睛。
还是舍不得吃,小小口品尝,转念又想到什么,从抽屉里找到一本很旧的成语词典,“这个给你。”
上辈子她指定没送过这玩意儿,但雪里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妈那个年代的东西,词典纸页泛黄,封皮都没了。
春信家很多老古董,比如那个火钩子,从她八岁,打到十七岁。
“你快翻开看。”
词典里夹了很多花,被纸张吸收了水分,重力挤压成薄薄的一片,有的还新鲜着,尚未失去颜色,有的已经泛黄。
“花花全部送给你。”春信把词典拿过去,翻到最后一页,“这个是茉莉花,白白的,香香的。这个花花已经死了,没有了,这是最后一朵了。”
她捏起那片花,放在手心里,凑到雪里鼻尖,“你闻闻。”
有很旧的书本味,浅浅茉莉的香味,植物的淡淡苦味,还有春信手心里的巧克力味。
“香不香?”
“香。”
雪里抱着词典,“全部送给我了吗?”
春信说:“只是花花,书你明天要还我,不然我奶要打我的。”
雪里:“……好。”
大人们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谈得怎么样了,趁着春信吃糖果,雪里轻轻打开门锁往外看。
这件事其实并不容易,人是很复杂的生物,尤其是春信奶奶。
她其实自尊心很强,春信穿表姐的旧衣服,用表姐的旧书,尹奶奶都接受,但钱财上,她不会接受平白无故的施舍。
听不见声音,但雪里看到尹奶奶摇头了,蒋梦妍注意到门缝里偷看的雪里,平静移开视线。
过了会儿,春信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手指抠着门框,“冬冬,你妈妈怎么哭了。”
雪里忍不住笑,这当然是战术。
第10章
蒋梦妍向尹奶奶诉苦,起初也是想满足孩子心愿,后来说着说着握着尹奶奶手哭得稀里哗啦。
她父母早逝,渴望家庭,十八岁未婚先孕,千里迢迢北上寻夫,十九岁有了雪里,二十一发现丈夫出轨,连夜坐火车南下。
回到榕县,幸好还有父母留下的房子,153队的同学。从此一门心思搞钱,终于在雪里九岁这年把孩子要回来了。
说到康城,蒋梦妍有一肚子怨气。
“烂馍馍,烂咸菜,难吃死了,又冷,灰又大,冬天一点绿色也看不到,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话雪里也听爷爷奶奶说过。
“榕县那穷山旮旯,尽是刁民!南蛮子!”
大家互相伤害。
苦情大戏最终演变成康城和雪里爸爸的批判大会,最后三人齐道:“还是榕县好。”
尹奶奶总结:“哪里都不如家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
最终尹奶奶还是同意了,第二天中午放学,雪里就留在尹奶奶家吃饭,趴在煤炉火边写作业。
雪里家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蒋梦妍哪有时间弄这个,家里总是冷冰冰的。
春信家好暖和,火炉刷黑漆,平面光滑而温暖,火上一直温着热茶。
这是本地的一种土茶,也叫不上名字,叶片很大,还有很多粗茶梗。茶已经不是新泡的,但香味浓郁,恰到好处的苦味。
春信奶奶给她找出来一口新的搪瓷杯,杯上还印有153队的队徽。
倒上满满一杯茶,双手捧着热茶杯,坐在火炉边,雪里结结实实打了个抖。
春信趴在桌上用铅笔画画,临摹语文课本上的小人。
尹奶奶在织毛线,用旧毛衣上拆下来的线,织一条五颜六色满是线疙瘩的沙发垫。
电视开得很小声,下午一点,沙发上打盹的尹爷爷自动醒来,穿好外套,戴上加绒的撮箕帽。
外面有人敲窗户,两手蒙着往里看,冲着半开的纱窗喊:“尹家宏!走咯!”
尹爷爷回:“来咯!”
这是要出去散步了,153队有这样一群老头,每日早中晚饭后都要出去溜大街。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照尹爷爷话说,一天不出去就骨头痒。
雪里以前没来过春信家,在她眼里,那扇朱红的大门里内无异于龙潭虎穴,春信这只可怜的小猫咪艰难在狼窝里讨生活,保不齐哪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直到现在她也这么认为,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临近期末考,蒋梦妍出差,雪里干脆连家也不回了,晚上要跟春信一起睡。
睡前尹奶奶给她们烧了一大锅水,舀在搪瓷盆里,两个小孩用同一块帕子洗脸。
洗脸水又倒进一个大木盆里,再添些热水,泡脚。
“木盆脚不冰。”尹爷爷说着又添了瓢。
四只白白嫩嫩的小脚丫泡在热水里,春信好玩地踩来踩去,尹奶奶按住她膝盖不让她动,“讨嫌得很你。”
春信老实一会儿,等奶奶走了,继续踩着玩,雪里笑嘻嘻跟她闹,水花溅到脸上。
“泡会儿晚上不冷。”尹爷爷在屋里转悠一圈,又添了一瓢。
水有点烫了,雪里把脚搭在盆边缘,春信咬着牙关一动不动。她总是习惯忍耐,在各种小事上。
雪里一狠心把脚放下去,忍了会儿,适应后热度渗进皮肉,一直钻到骨头缝里,舒服得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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