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到了天谴,在下落时穿过的三十三重天中,遭遇雷电肆虐,狂风侵袭,炽热火炎,极寒冰霜。
最终,四分五裂,落入凡界时仅余下一缕残魂。
他不在乎,残魂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谢崇宁回不来了,那他只有这最后一件事,就是报仇,他要毁了这天地,让天道的盘算落空!
他潜心感应,揪出了那隐藏于世界中的“动荡变数”,提前引来浩劫,且催化得更为猛烈。
这种神秘的灾劫,被人们称之为“幽”。原本会造就千万亡魂,经过他的手,目标还添上了整个天地。
楚辰以为,谢崇宁会利用天道的权柄阻拦他,杀死他。可是他却等来了放弃仙体、转世重生的谢崇宁。
不再是那个人了。天道泯灭了谢崇宁的心,而他的逼迫,抹去了谢崇宁的肉身和姓名。
“我后悔了,宁宁。”鹰翼六足蛇尾的妖兽喃喃说。
就算仙君,也没有回溯时光之能。就算有,他想了三十年都没想透,他能在何时动手,逆转这样的命运?
只怕从谢崇宁入道的那一天,就注定了结局。天道早就看中他,盯上了他,因为谢崇宁不仅慈悲,还有公平之心。谢崇宁的父母亲族皆被妖兽吞食,他清扫妖邪,为人族争出了一片天,却也放过了未曾作恶的妖类。就在他的默许与庇护下,一对被两族不容的眷属,冰狼男子与人族女子建起一座城池,有了立身之地。
楚辰也想过,假若他回到谢崇宁的家乡被双翼虎入侵那一天,救下满城的人,也许谢崇宁就不会踏上修道之路,如凡人那样庸碌一生……不过人族,又要在妖族的奴役下苟活许多年。他是在太平年代出生的,若是没有谢崇宁,也许他甚至会因为祖辈身陷妖兽之口,而无法降生。
他收回了思绪。
外界,鼠群的尖锐吱声与鹰隼的嘹亮长鸣,正轰然地震响。许多道神识与剑气,一寸寸地犁过地面,深入地底。
一名黑袍男子在这时走进来,禀告道:“大人,桂凤楼以及九华宗等人正在搜山,恐怕三日内就会寻来。”
庞大妖兽撑起了身体:“我去会他。”
他被李少游反击的伤势还未复原,这具新炼制的兽躯也未完全掌控,但他决不能拖延到遭受围剿的时刻。
他逆反于天,不信宿命,这一刻心头却突然涌出了强烈的预知。双翅一振,掀开了地穴顶部,楚辰破土飞出,冲上了九霄层云。
就算天道讥嘲他,预告他注定要败,他也没有了退后的余地。前一步是悬崖,背后何尝不是?
妖物伸展开的硕大羽翼,将天空遮蔽,它低头望去,猩红的瞳孔中映出了地面诸人的身影。其中一人,颇为眼熟,却又带了几分陌生。
桂凤楼……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马车在门前停下,李少游踏出了车门。府里的老管家连忙颤巍巍地上前迎接,他从书信中知晓了少主人的状况,却又不能多说什么。
李少游朝他笑了笑,没有要这位老人家搀扶。他是病了,但还走得动路。
少年人的脸色,就像纸一样苍白。
桃源般的洞天福地里,秀丽女子正低头,看着水镜呈现的这一幕。
“我们亏欠的恩情,这下算是还清了吗?”她忽然喃喃,眼中浮现出悲凉。两个后代,年纪轻轻就遭逢了不幸。
在她身畔,眉目英挺的男子沉默地揽住了她。
第82章 要挟 在他一生,都是遥不可及的镜花水……
“那是什么?”
“杀气!”
“妖物来袭, 留神!”
天空中突然现身的庞大妖兽,瞬间攫住了众人的目光,数声惊呼响起。
“……是楚辰么?”桂凤楼也仰头望去, 低声自语。他不识得这头妖兽,《山海经》上未载,任何一本典籍上都不可能记载有这般形貌怪异的妖物,但他却莫名地感应到了——那藏于怪物的躯壳中, 饱含绝望与恨意的魂魄。
他淋在幽劫之雨中的时候,所“聆听”到的声音,原来不是天地的哀哭,而是楚辰的。
妖兽悬浮于空,血红重瞳所投来的光,恰好凝聚在他身上, 从空中到地面, 与他遥遥地对望。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桂凤楼反手伸向背后, 抓住剑柄, 将佩剑抽了出来。他的脸色,也在握住剑的刹那变得冷冽。既然露面,就在今日做个了断吧!
他不欲拖延下去, 也不会手软,楚辰手上沾了无数人命, 更与自己有血海深仇。
再有前世纠葛, 也早就随流水而去了。
“锵”的一声龙吟,长剑直指天空。
在同时,妖兽挥动了双翼,翼间带起的狂风向地面席卷而来。
飞沙走石,天地昏暝。桂凤楼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再还神时,周围已变了模样。
他身在一个狭窄的小界域里,此地空无一物,前后左右上下,都被浅淡的白雾阻拦。
透过这层白雾往外望去,只能看见一片夜空般的深邃黑暗。
他好像变成了一只流萤,趁夜色被囚进了合拢盖子的琉璃罐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桂凤楼转过头去,发现不止他,罐子里还有另一只“流萤”——方华。这位医修刚刚来找他,似要说些什么,他没来得及问,就陡生变故。
“大约是敌方的空间法术。”桂凤楼回应。不知是只有他和方华被移来这里,还是在场众人,全部被瓦解分割?他们本来人多势众,这一优势现在已荡然无存。
桂凤楼边接话,边凝出剑气,一扬手,向外界掷出。
方华也醒悟过来,从乾坤袋里拿出了某物,单手掐诀,掌心的那枚种子即刻吐露新芽,迅速地生长壮大,不一会儿就化为藤蔓,朝面前的白雾钻去。
不见了……桂凤楼眉头蹙紧。剑气甫一飞离“罐子”,落入界域之外,就在心神中失去了感应。
他望向方华,方华正捉起藤蔓查看,只拎起了半截。藤条在钻出白雾的刹那就断裂了,断面光洁,犹如刀削。
看来外面的“夜空”,要险恶得多,不能强行闯出。
“小心!”余光掠过一抹黑影,桂凤楼挥剑斩去。硕大的兽爪猝然间从外界探入,抓向了方华,又被剑气逼开。
兽爪退缩,又变换方位抓来,桂凤楼持剑,身形如电,一一阻拦。
他有些吃力。此地狭小,他根本施展不开,还要顾忌着不能误伤方华。
“方兄,你且自保,我顾不上你。”他无奈之下道。
看出他的窘境,方华说了声“好”,望空抛出一幅五色旗,飞至头顶,展开的旗面徐徐飘扬,朝下方投射防御结界。他凝神静气,持续往旗中注入灵力。
桂凤楼还在厮杀,与那神出鬼没的兽爪。随着他闪躲游走,一枚枚雪芒般的剑气逐渐分布在小界域里,结成剑阵。
他的剑极快,出手极果断,此刻衣衫上已染了血——有他的,也有那妖兽的。
妖兽始终不见全貌,那苍青色的利爪上鳞甲剥落,污血渗出。
两方越战越是激烈,剑光与爪风混成缭乱光影,方华看得心惊,几乎都忘了自己也身陷危局。
骤然间,他瞧见利爪闪现,从桂凤楼前胸扎入,紧接着贯穿而过,带起了飞溅的鲜血,粗壮的指爪将桂凤楼的身子都提了起来。方华呼吸一窒,还未叫出声,却见环绕周遭的剑气,齐齐一震,尽数向兽爪攒射而去,顷刻将其绞为碎末。
与之同时,桂凤楼的身影陡然化虚,真身在几步外浮现。他脸色苍白,左肩下也破开了创口,他伸手捂住喘息,血水从指缝间涌出。他是以身诱敌,在利爪穿胸的刹那,才换作剑意分。身。
那妖兽失去一爪,攻势暂歇,方华连忙叫道:“进来,我为你疗伤。”五色旗投下的结界涨大了些许,试图将桂凤楼容纳进去。
“不必,还不是疗伤的时候。”桂凤楼拒绝。他只停顿了片刻,一剑斩出,又迎向了偷袭而来的兽爪。两方再度陷入苦战。
方华看得焦急。他身为医修无力助战,本来也习惯了躲在后方,今日他却心神不定,直觉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先前他来找桂凤楼,正是为了送药——桂凤楼表面上并无异样,但在救下松江城后一连昏睡了多日,显然已落下病根需要调养,因此他趁着几日空闲炼制了一炉丹药。不料话还没说,药也没送,就先困在了这里。
他没再多想,置身在五色旗下的防御结界里,双手结印,开始运转一个疗伤咒术。自他指间,饱含温和水性的灵力化作一尾尾翠绿鱼儿,游弋在空气中,纷纷涌向桂凤楼。
游鱼循着桂凤楼的伤处,摆尾没入,伤口瞬间便开始复原。
他一心两用,边维系着五色旗的结界,边施展颇为耗费心力的治愈术。起先还能支撑,数十息后,方华的心神稍稍松懈了半分。
“方兄!”
待他听见桂凤楼的惊呼,已是迟了,妖兽觑准他的空隙一爪抓来,磅礴巨力之下,五色旗化为齑粉,他也被硕大兽爪攥在了掌中。
身体被绞紧、挤压,血肉生疼,方华却觉不出多少痛楚,他的心沉了下去,沉进冰冷的水底。他出身名门望族,不曾经历过险恶,虽然从骨子深处涌上来一丝惧怕,更多的却是不甘。他的心高气傲不容许他丢脸,还是在桂凤楼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