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易千澜猛地抓住他纤细的腕子,“你知道开启传送阵的方法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这遍体鳞伤的模样,可以应付得来一路上的妖物?你就这么想找死?”
雪白细腻的肌肤哪经得起如此大的手劲,很快便被易千澜抓出两道醒目的红痕,且还隐隐有些发青。
凌霜铭眉峰一凛,凝视着抓在自己手腕上的东西,目光如刀:“放手,你无权置喙我的决定。”
与那对满含杀意的眸子对上,易千澜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松开双手。
他毫不怀疑,若是再晚上半分,自己的下场就会和落星渊前尸骨无存的天阶火鹰一样,甚至还要更凄惨些。
“霜铭,你和从前那个霜铭师弟,还是同一人吗?”忍着心中寒意,他不无绝望地问。
凌霜铭冷声道:“卑躬屈膝的人,一朝不再任君差遣,在师兄眼里就算两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易千澜面色又是一阵青红不定,但他到底是代掌教,很快又镇定下来,“师兄只是想问,过去的霜铭师弟不善法术,阵法更是一窍不通,可你现下……”
看到师弟的眼神又不善三分,他赶忙补充道:“你若不想说,我也当从没问过。只是师弟,你与这秘境究竟有何渊源,为什么不惜拼了性命也要闯进来?”
“你问我,我怎知?”
易千澜不但人烦,嘴巴更不停歇,片刻饶不得人。
凌霜铭生无可恋地把天聊死,正打算阖上眸子闭目假寐,心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未曾见过北冥剑诀的剑谱,却可以熟稔地使出每一式。而冰凰,青梧,沐雪剑……似乎都能联系到创造剑谱的林决云。
自己和青衣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人,青衣人与林决云又是什么关系?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先前的药力发挥了作用,睡意已模糊了神智。
他隐约觉得自己出了山洞,向某个既定方向行去。
寒泉上愁云聚而不散,联翩飞洒的骤雪砸下,很快比鹅毛还大。迎眸一片银白,密集得无法视物。
九幽冥火在阴霾中格外醒目,莹莹点点扑打在他脸颊上,用柔软的火舌轻轻扫过肌肤,传来几分暖意。
凌霜铭向其中一簇火苗伸出手来,冥火竟似温顺的鸟儿,乖顺地落在他润洁的指节上,还轻轻蹭了蹭以示亲昵讨好。
奇怪,永封万物的冥火,为何对自己不起作用?
茫然漂泊许久的他,看到这一幕,神识清明了些许。
他这才发现,悬浮在空中的自己,足下并未踩着灵剑。只需轻轻迈步,便可瞬息飘出数里,这是化神期方能掌握的御风术。
而自己身上所穿衣物,也从一袭月白竹纹长衫换作了云纹青袍,外罩以金银双线勾勒滚边,袖角坠以寒玉流苏的华美鹤氅,正与屡次入梦的青衣人所穿一致。
刹那间,神魂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他痛哼一声,伸手按上太阳穴,额前因脑海内针扎似的剧痛而覆上一层细密冷汗。
在将要昏厥的那刻,掌中有什么物事震颤一下,将他从记忆的旋涡中拉出。
凌霜铭站在原地喘息一会儿,待视野清晰了些,才看向手中抓着的长剑。
是沐雪,却又不像。
作为一柄凡铁,这把沐雪剑过于灵气盎然,幽蓝光芒如同萤火,在剑身上流转不息。
虽然它现在隔着剑鞘,静静地躺在掌心中,凌霜铭却觉得自己与这把剑,心意是相通的。
他能感觉到沐雪剑传来沉重的情绪,方才那阵动静,应当是剑在悲鸣。
“无需为我悲恸,你当知道,万物逆旅间,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清灵嗓音在阒寂的冰原上荡开,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很快淹没在风声中。
——你明可飞升,为这等蠢事断送性命,值得吗?
“再没有比这更值的事。”
——吾会阻止你。
“沐雪,往后还需你多担待着。”
——要死就赶紧死,少拉人落坑!
凌霜铭听到自己又宠溺地笑了笑,却有串剔透的水珠从下颌滑落,滴在剑柄上。
他愕然半晌,想要伸手抹去,那晶莹的泪渐渐变得殷红,如被辰砂浸染,滴落在脚下洁白的雪中,像数点红梅绽放。
原是鲜血如瀑,顺着袖角淌下,俄顷功夫就把足下数重积雪浸透。
他踉跄跌坐在一道画好的阵法中,伸手将左心处穿胸而过的长剑扯出,随手丢在一旁。
汩汩血流淌下,咒文霎时发出粲然红光,开始自发吸收凌霜铭身上蕴含了踏虚修士毕生修为的血液。
心脏处一剑贯穿的伤,远没有神魂被硬生生扯出时更煎熬。
不出数息他已痛得麻木,清眸早就失去神采,只能倒映出一片朦胧血光。
一只巨大的冰凰正在上空焦急展翅,盛怒之下朝阵法喷出暴戾的冰蓝火柱。四野须臾间被冥火冻结,可这骇人的蓝火,却对阵法中衰竭到极点的人丝毫不起作用。
凌霜铭看到自己无视了俯冲而来的冰凰,用布满血污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托起两道微弱的元魂碎片,放入阵法中央。
“好沐雪,今后有劳你、顾好大阵……等……”
可惜这声游丝似的呢喃未完,便已被无尽的寒凝固。
他挣扎着最后看一眼安放在阵法盛光中,纠缠交错的两道元魂,唇角那抹清浅笑容还未来得及扬起,便彻底沉入永夜之中。
在嘈杂惊呼中,凌霜铭攥紧胸前衣料,撕心裂肺地咳着。
他的意识还沉在冻彻魂魄的寒泉中,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呕了很多血出来。
有人为他输送灵力,也有人捧着热水为他润肺,唇齿间丹药的清苦味道经久不散。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瞬,亦或是半旬,灵台中的浑噩才散去些。
他勉力抬起眼帘,入目是一片云海,透过朦胧云层,可以看到脚下万里雪原。
见怀中人终于醒了,易千澜灵剑抖了抖,好险没有连人带剑栽下去。
“霜铭?”他凑在那雪白耳垂边,声音尽量放至最低,生怕将人好不容易恢复的神智又惊散了,“我们正在寻师尊的路上,等找到师尊,就能治好你的伤了。”
短短几天,本就轻盈的人,身量又清减一圈,抱在怀中像团棉絮似的。
凌霜铭轻微地点头,其后易千澜在他耳畔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却没有心情去听。
自十渊寒狱解封后的违和感,终于在血色梦境中找到了答案。
难怪每当回想前世,都觉得隔了道雾霭,怎么也瞧不清楚。
他的神魂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某些理应铭记在心的东西被剥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东京开幕式,大脑一片空白,灵感它飞走了。
呆……
第22章
起先易千澜决定在原地逗留段时间,待凌霜铭急症稳定下来再做打算,刚好能让猝不及防吃个大亏的弟子们休养生息。
可惜事与愿违,只因凌霜铭的身体状况可谓急转直下。
从一开始每天还能清醒几个时辰,到近来只能软在人臂弯间,气息微弱,胸膛几乎没了起伏。
三天前与沈初云合力喂他喝药时,药汁皆顺着唇角溢出,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易千澜才意识到事情怕是有些不妙了。
情急之下,易千澜令众人顺着凌霜铭指出的方向星夜飞驰。沿路遇到妖兽袭击,即便有人负伤,也只是就地歇息一晚,第二日天光未亮就要动身。
随行修士罕见地没什么怨言,若不是凌霜铭,他们可能仍在玉清派圈出的几百亩地里兜圈子。
数日前还一剑惊动风云,风华清贵的人物,莹雪堆就的肌肤因病痛失去光泽,肉眼可见地灰白下来,人也时时瘫软昏睡着,委实太过招人怜惜了。
本该是飘渺皓月高悬天际,如今光华尽敛濒临陨落。
为了确保队伍行进速度,便不能兼顾病重之人。
易千澜千般不甘万般不愿,最终还是将凌霜铭交给沈初云照料。
这几天里,沈初云亲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好感度慢慢滑坡,说不气闷那是假的。
不过一想到任务的肥厚报酬也系在凌霜铭身上,只好暂时按下恩怨,在昼夜赶路的间歇,为凌霜铭输送些水灵气吊住一口气。
做足了表面上的师兄弟情深,顺带挽救好感度的同时,还能确保这痨病鬼活到机缘降临的那刻,也算一笔不亏的买卖。
「马上就要开启主线剧情“冰凰认主”,这关系到宿主今后结局走向,请保持高度警惕。务必不要离开关键人物凌霜铭六尺以外,否则任务失败风险率会极大提高。」
过了子时,冰冷机械音照例在识海中打卡上班,沈初云嘟囔着抱怨道:“知道了,每天都要念叨几回,烦不烦。还有啊,咱能别天天这个点出来吗,报丧似的,难不成你是从阴间爬出来的?”
回复他的,永远只有系统硬邦邦的语调:「请宿主认真完成任务,否则去阴间的,就是您了。」
真的假的……被系统呛惯了的沈初云,破天荒地打个寒颤。刚才那一瞬的直觉告诉他,系统这次没有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