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见, 吾主为何沦落至此?这片大陆上, 没人能伤您分毫。”
凌霜铭偏过头, 躲开少女的动作:“千年前我还未出生,你认错人了。”
女童霜白的眉头轻轻皱了下, 她蹲在凌霜铭面前, 仔仔细细地打量过他的容颜,又抚上沐雪剑身, 认真地说:“没有错,吾主是天下最好看的人。你的脸色虽比他白了些, 可大体上是一样的。而且你和他的剑也一样, 这把剑我不会认错。”
凌霜铭怔愣一下,想起梦中与自己有九成像的青衣人。但那人早已死了, 浑身浴血,倒在自己设立的阵法中, 走得异常凄惨。
这看似不通人情的少女,在凝视他时, 眼底有细碎的微光。
凌霜铭忽然不忍再与她对望,不由移开眼眸。他抿着唇, 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不该将真相隐瞒。
“你的主人早就过世了,我与他或许容貌一致,但我终究不可能是他。”凌霜铭艰难地说着, 嗓音不觉带了些低哑, “我从未见过你, 也并不记得身边何时有你这样的孩子。”
“可你拿着沐雪剑!”少女眉眼间浮现出不快,两点小小的眉皱在一起,冷声说,“你只要剑,不要我对吗?”
原来是因为这把剑,凌霜铭恍然大悟,还剑入鞘递给少女:“沐雪是旁人所赠,并非我原本的佩剑。它既是你主人的灵剑,我便不该夺人所爱,此剑理当奉还。”
孰料少女接了剑,小手轻轻拂过剑身,眼中却涌起狂风骤雪般的怒意。
她反手把剑摔在凌霜铭身上:“我要主人,谁稀罕你的破铜烂铁!冰凰殿只有吾主可以踏入,你既不是他,就滚去做九幽的花肥!”
凌霜铭咬牙撑着疲软的双腿站立起来,一把接过沐雪剑。听闻少女此言,他面色一变,但已来不及施展御剑术。
冰凰殿应是与少女心念相通,话音刚落,组成地砖的坚冰居然转瞬化作寒泉之水,无尽冥火与惊涛骇浪一同从四面八方向凌霜铭扑来,清瘦身影斯须间便被幽火汇就的巨浪吞噬。
「宿主她要您做她的主人,顺便应下来多好,多个小弟就多份希望!现在她翻脸不认人,九幽冥火会冻结一切啊,我们完了,呜呜呜呜呜!」
闭嘴,好吵。
凌霜铭想要出口呵斥,却连牵动意识的气力都使不上来。
寒泉是距阴界最近的九泉之一,汇聚世间极寒。一旦落入泉中,鸿毛都会沉没,且寻常修士的护体灵力都无法抵御水中森冷之气,更何况是经脉衰竭的凌霜铭。
附骨食髓的寒气像万把冰刀刺入四肢百骸,痛到极点后,感官反而变得麻木。
四肢变得极其轻盈,在心脉中盘踞许久的病痛在这瞬间也荡然无存,眼睑却变得异常沉重。
凌霜铭长睫轻颤几下,最后一点眸光也几近湮灭。
「宿主别睡,睡了就过去了!」系统彻底慌了,带着哭腔一遍遍哀求着,「虽然您有点任性,可迄今为止的任务都完成得很好,我从来没遇到过像您这样优秀的好感小王子,求求您再努力一下!」
我也想飞升啊,可是真的好累。
凌霜铭阖上眼眸,任由自己顺着深渊下坠。或许有时候,还真得服了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最后一眼,是充斥视野的九幽冥火,蓝炎铺成灼目火海,将要焚尽这方天地。
……
不知过了多久,细弱微光侵入厚重的黑暗,让他凝滞的神识重新运作起来。
五感还未复原,他只能调动起所有能够活动的关节,去探知自己现下的处境。
他的指尖最先褪去酥麻,摸到身下粗糙的地砖。
继而是脊骨,有酸痛自那里蔓延,像被人一节节敲碎,然后随意地拼凑起来。
这时,心口处传来被利器刺穿的痛,彻底令这具迟钝的身体苏醒过来。
凌霜铭轻轻闷哼一声,条件反射地向扎入自己前胸的物事挥出一道灵力。
他听到有人痛呼,还有精铁匕首摔在地上的铮鸣。
睁眼却见自己似是躺在冰凰殿的地砖上,沈初云正侧身伏倒在不远处,右手还紧握着一柄染血的匕首,有血迹顺着他鲜艳的唇瓣滑下。
凌霜铭伸手点上胸前伤口,好在只是皮肉伤,运使水灵力就能顷刻愈合。
他召出沐雪剑,指向沈初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想杀我?”
沈初云刚中了凌霜铭一掌,丹修体质脆弱,一时间厥了过去。听到问话后,才轻咳几声,吐出几口淤血后从地上爬起来。
被利刃搭在颈间,那对水润的美目盈满慌乱,沈初云眼底滚落一滴泪珠:“凌师兄,你那时癔症发作,把师兄们都打倒后一个人出了洞穴。初云怕你只身在外会遭遇不测,才慌忙追上来的。找到你时,你已重伤昏迷,我才……我才用匕首割去你心头已经溃烂的伤口,再帮你治愈的。”
说着,他举起匕首,把上面破碎的血肉示给凌霜铭看。
凌霜铭不置可否地点头,眼角余光并未漏过沈初云的左手悄然滑入长袖,手心还握着点泛着金光的血液。
神识沉入体内扫视一圈,部分无关痛痒的内伤确实已经痊愈,因此他醒转后,能够勉强使出些法力。
但他敢肯定,这绝不是沈初云的手笔。
水灵气可以疗愈伤痛不假,可沈初云的实力还不足以短时间内清除如此深重的伤势。
将之格杀不过是掸掸灰的功夫,且在这与世隔绝的冰凰殿里,让一个人不留痕迹地消失,也不会给杀人者带来任何麻烦。
不过沈初云身上似乎也有谜团,可暂时将之留着,看此人在打什么算盘。
他打定了主意,便暂时收起沐雪剑,转而打量自己身处之地。
看来女童没有将自己赶尽杀绝,而是丢到条幽暗无尽的走道内。
在仅有八尺宽的廊道两边,是用九幽冥火砌成的火墙,想走出去,只能选择冥火圈定的路线。
沈初云被他拿剑威胁一番,侥幸捡了条命,早就没胆量再动什么歪心思。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偶尔还能为他挡下溢散出来的冥火星。
走了不知几个时辰,前方光线变得炽亮起来,两壁冥火燃烧得更加旺盛,森郁寒意无孔不入地往人骨髓里钻。
出口应当就在前方,凌霜铭警惕地握上剑柄,准备随时拔剑。
这时,他的袖角被人轻轻拽住,到底是沉疴在身,他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踉跄。
“沈初云,我不会一直容忍一个人。”凌霜铭头也不回,语气淡漠,但其中的杀意却凝如实质,比周遭冥火更寒彻肺腑。
“我知,可我怕。凌师兄,我们一起出去好吗?”沈初云也是拼了,想到系统必须与凌霜铭寸步不离的提示,他又硬着头皮往前一步,和凌霜铭肩并肩地行走,抓住后者衣袖的手非但没有放开,还攥得更紧。
这次凌霜铭没有再出言警告,但见两抹远黛细眉往下一压,沐雪剑锋瞬息破开沈初云的护体灵气,精准地刺向心脏位置。
这一刻仿佛被拉得很长,沈初云顾不得系统在脑海中急切的提示,只把目光放在凌霜铭那双凛冽冰眸上,沁出一身冷汗。
那森然眸子,比即将刺穿自己的利剑更锋利百倍。
他早该意识到,这般杀伐无情之人,怎会是任人揉捏的炮灰。
而自己近日的判断也是错的,凌霜铭并不是系统送来助攻的穿越者,他分明一直想杀自己!
可此时醒悟又如何,面对境界远高于自己的凌霜铭,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而在这荒无人烟的神殿内,无人能赶来救他。
电光火石间,周遭冥火忽然暴动不安,凶悍火流填塞整个甬道,直冲二人而来。
凌霜铭与沈初云毫无防备,火焰未至,两人身形已被蛮横罡风吹出百丈远。
这次跌落并没有寒泉在身下托举,凌霜铭结结实实地摔在坚硬的地砖上。
后心处一片火辣辣的疼,心脉间更是绞痛不止,寒气很快由经脉渗透到四肢。他蜷缩起身子,咳得昏天黑地,也不知自己又呕了多少血出来。
喘息许久,压抑在胸膛上的窒息感才散去不少,眼前黑斑逐渐平息,恢复了视物。
身旁人影幢幢,竟是围了不少修士。
凌霜铭又阖上眼眸缓了缓,再睁眼时,正对上数十双探究的视线。
满目金丝青袍翻动,修者们有男有女,身上气息皆是不俗,应当都在至少化神期以上。
这些应当就是御清尘那一辈的修士,他们早先也曾执掌各峰,如今踏入化神期,便开始不理世事,只一心修炼以求早登仙界了。
看凌霜铭眸光终于凝聚起来,其中一位跪坐在他身畔的女修长舒口气:“凌师侄可算醒了,你若是挺不过去,你师尊可是要找我发疯的。”
杏目凝光,眉似柳叶,这位女修原主倒也熟识,是前任药仙谷丹蕙长老柳如烟。
听到柳如烟这么说,其余修者皆善意地笑了笑。
谁不知早些年,御清尘那小子将凌霜铭宝贝得很,他们也乐于以此开他的玩笑。
“多谢柳师叔和众位师叔伯。”凌霜铭闷咳几声,想要起身见礼,无奈双臂还在发软,撑了几下又跌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