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我为什么要好奇?这些勾栏女子,我虽同情她们身世可怜,身若浮萍不由己,可是这种娼寮场所,我真是一万个看不上。我等男儿生来为家国侠义任,这些销金场温柔乡最害人心志。我虽然修的不是清心寡欲的道,但是也求于要问心无愧。白玛瑙又怎样?就是个九天仙女于我又何干?你若再说这样的淫泆混账话,莫说同你割袍断义,就是为了栾高师,我也决计不放过你。” 慕容紫英又惊又气,白麒嗷之附议。
卫璇不紧不慢,将那剑鞘双手捧还给慕容紫英:“是是,我说不过你,不要生气了。可是你话也说得太满,你襄王无情,怎知她神女无意呢?”
慕容紫英铅云满脸:“面都没有见过,你为什么平白作践别人姑娘清誉?好,那这样说来,你为何不会会那安陵嫣的神女之意?”
卫璇笑说:“你打住。我只是闲来看了几部话本,里头说你和白玛瑙的故事,就和在眼前一样,说你们是冤家路窄,不打不相识,后来还是人家姑娘主动,先说什么‘你若无心我便休’,也真是个奇女子,同爱郎表露心迹的话也这般烈性,只差将那和田烟紫玉的手钏,定情信物掷到你脸上。天下第一美人岂见过这等委贱明珠的呆子么?可这‘慕容遗剑’的七郎铁了心爱侠,誓此生一身正气荡世间,她女儿家也执意要和你仗剑天涯,做一对流离江湖苦儿女。”
慕容紫英声名这般显赫,故所以坊间总有以他作主角的小人书,写别的也就罢了,他本人最忌被杜撰莫须有的风月事。
这时檀弓划破结界,走了出来。他与卫璇久别重逢,但也只是点首为礼,称了一声:“卫璇。”
他有些慵困,声音不大。慕容紫英也得了相同待遇,可他正在怒视卫璇,便没听到,仍是喝道:“放你娘的屁!”
一怒站起,差点和檀弓迎面撞头。
白麒挤开两人,拱到跟前,垂头低耳,粗大蓬松的虎尾在地上扫来扫去。它有一丝上古瑞兽血脉,每每见到檀弓,总是这般由衷高兴。
檀弓身姿凛然,是慕容紫英一惊退后了半步,说:“栾高师?不是,我方才那说的……”
卫璇说:“紫云是骂我的,都是骂我的。我是无所不知无恶不作的大坏人,所以什么人的什么坏话,自然都是冲我来的。你放心他知道。”
慕容紫英对着檀弓恭敬一揖,扭头变脸道:“你自己不做人,还不教别人说了!闲得白嚼蛆!”
“你是肚里能撑船,胳膊上能跑马的巨眼英侠,就不要计较了。” 卫璇赔礼,可又问,“所以你对这天下第一美人这般嫌弃,是觉得她曾是风尘女子,失了贞节不清白,污了你慕容七郎的品格么?”
“这是什么鬼话!”慕容紫英微微怒了,“我素来都说‘贞节’这两个字最没有道理,那女训上的二十四个毒字,什么叫‘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从古至今,父母谋改聘女缢死的‘美话’传得还少么?我只道倘真要论处礼义不修的人,男女都无别,怎么偏偏女子就要树那夫死妇随的贞节牌坊,男子就能三妻四妾,贵骄淫乱沾沾自以为喜么?”
“你心真没有嫌隙就甚好。而且我与白姑娘有过几面之交,见她辩才博学工文,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虽然是一弱质女子,可性沉敏多权略,竟不输十个男儿。紫云,你想会不会是哪一位世家贵女,乔扮作一个花魁,微服在那淮风月客栈里头,周旋帝京权贵之中,奔波庙堂,妙用机心?”
碍着檀弓在旁边,慕容紫英不想同他再抢白了,只道:“嗯,按你说那白姑娘聪明博识,文翰纵横,总之是个极好的女子就是了。”
卫璇又笑说:“好,从今往后有你这句话,她就好了。”
这时忽见苍溟走进来,对着檀弓掀袍跪礼:“小人来迟,主人您受惊了。”
檀弓问说事情什么进展, 苍溟说:“主人英明先知,昨夜的风里是果然混入了‘天仙醉’,小人弄到了一份宾客名单,可以逐一排查。”
檀弓自觉不支之时,便派苍溟去望气,无须去紧跟凤皇。不过这也蹊跷,这人既有机会和手段掺了迷药,却不下毒,害人的法子也太温柔些。
苍溟一直垂头听话,不曾被慕容紫英和卫璇看到正脸。
慕容紫英见他身量和无须一模一样,可是口气完全区别天壤,便问:“这位是……?”
苍溟不想檀弓为难,越礼抢话说:“我是无须的远方表哥,苍溟是我的名字。”学人间行礼,略一抱拳。
慕容紫英见这半大小孩颇有涵养,也十分伶俐,便有些好感,乐呵呵地报了名号表字,因用胳膊肘捅捅卫璇,让他自我介绍。卫璇半天了才说话:“你也叫我卫璇便好。”
天外飞来一块红色晶石,钉在绿纱窗上,苍溟取下以手一抚,现出一段无须传来的影像。画面里凤皇携王含贞、沈并、班驳四人坐上一巨大飞舟,龟相掌舵,向着东方天边飞走了。
“这四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慕容紫英大奇,“含贞怎么能和沈悖在一起!”
天枢怀疑是有人知大天帝临世,才有天仙醉这种东荒魔物流出,故道此行凶险,休去。苍溟也说:“主人若有半点闪失,小人神魂无归,草芥微命,请主人怜恤。”
檀弓答:“凤皇在涅槃之机,我若不往,天雷锁链不能挣断,他将自覆。我将东去,你等不必追随。”
“你说什么天雷锁链?那凤皇身上还有天雷锁链?”卫璇立刻道,越说越快,不曾见过他这样惊慌,“那锁链凡人碰到会怎样?”
檀弓说:“肉身陨灭。”
卫璇已经抓起外衣:“那若是天火加上天雷,站在阵眼上护法的凡人呢?会怎么样?”
檀弓说:“轮回无转。”
王含贞骂得不错,果然是到他那里,自己就糊涂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千悔万悔,悔不多问两句,适才没有多留王含贞片刻。卫璇一个箭步冲出门外,呼来御剑,一个呼吸之间,衣影已经消失天际。
第104章 圣心破水境玄机 凡愚迷自祸之始
众人当即去追凤皇,可是白凤城和东洲之间横亘一道天堑,连上等法术都无法飞跃。
“…唔,三个大人一人一枚中品灵石。这个小孩子嘛,免了吧。你…这老虎也忒大了!” 渡口的长眉司舟觉得很亏,要不是苍溟看着温雅,却句句不好惹,怎么着也得给他报大人价了。
卫璇掏了一枚金色玉髓:“请尽快启程,我们很赶时间。”
可是等真上了船,掌舵的却是另一个人,迎檀弓时候和蔼微笑,待到慕容紫英和卫璇要上来时,便摆手说:“满客了,满客了。”
一股无形巨力,将他们遥遥推在后面。
船夫是个极见年纪的老者,白眉半遮眼睛,须发垂满船头。
“你这老头拿得动桨么?”说话是一个乘客,口气倨傲。
老者抚须笑说:“受我护渡,咸得长生。”
不一会,忽见老者弃了船桨,手里换上一根钓竿,提上来一条红尾鲤鱼。鲤鱼脱了水,也不跳腾,原来它的尾巴本来无色,是因为受了重伤,流血染成了红色。
老者从耳中掏出一枚银针,坐下居然开始穿针引线,气定神闲地为它补起断尾来。
舟楫因此半日不动。众人大怒:“老东西搞什么名堂,我们可是付了灵石的!误了机缘,我看你拿什么偿!”
老者将最后一针穿完,微微笑了,将鱼捧在手心,轻吹一口气便让它重获生机,入水摆尾游走。可他的双手遍布伤痕,被鱼鳞刮得鲜血淋淋,血流顺着船桨,染红湖心。
众人嘲笑:“这傻老头不疼啊?”
老者朗声大笑:“无心无苦,何来身痛之说?”
他一面持桨,一面歌曰:
无根树,无源水,贪恋红尘谁肯休?
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
无边无岸难泊系,长在鱼龙险处游。
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唧唧歪歪说什么,真是难听!”众人笑他。
话音才落,那老者摇头说:“莫待风波坏了舟,载不动,许多忿,载不动,许多怨。”
说着忽地收桨,在甲板上一个猛扎,瞬间船身破了一个大洞,湖水立刻漫上众人脚踝。百十修士什么灵力也使不出了,只有站在原地破口大骂。一船妇孺,惊叫哭嚷。
老者继续摇头:“许多忿,多一人,许多怨,多一人。”
生死关头,众人哪里敢再惹这高深莫测的老头。风和日丽的一天,哪知道飞来这种横祸,大家慌得是满眼堕泪:“前辈什么意思?只要下去一个人,前辈就放了我们么?”
湖面绿光幽幽,如有鬼雾笼罩,阴云蔽日,好生可怖。水面忽跳出一条巨齿鲨鱼,血口中无数残断人肢。
看老者像是默认,亲眷好友都狼狈扭打起来。其中竟有一个中年男子,因不敌其他,生生要按着老母亲的头沉塘的。
苍溟此时竟然也挪不动一步,一抬头,却见檀弓临风站立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