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句说不清楚。你且这样说。万望,万望。”
卫璇深知檀弓素来直道而行,又对王含贞只有几面之缘,既然不解其究,怎么能拐弯抹角地扯谎?若是自己去求他,到时候王含贞若是问起来,檀弓八成会说:“卫璇之意,我亦不知何故。”那可真是火上浇油了。
最好这个檀弓与自己一成关系没有,王含贞的病才能消去三分。斯人既至,还要求什么天问果,为凤皇护哪门子的法去?
卫璇满腹打算,回到客栈时都落了空。
一是四处找不到檀弓人影,方才人群太密,不知道冲散哪里去了。
二是看这背影,便知道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衣着极其富艳,身上香飘十里。微侧过头来,原来是个怪漂亮的男子。他容长的鹅蛋脸,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很是贵气。一对梨涡,甜丝丝、笑吟吟,一点不像身上熏香那般横冲乱撞。
太清仙宗的弟子也不少在里头。那人正冲姚云比眨眼道:“你是姚兰因了吧?大名我早已听闻了,听说你年少有为,很有器量。你师兄好?”
话锋转得如此唐突,姚云比这些年了也不见稳重,不知他说的哪个师兄,头脑乍惊,语无伦次:“不知道…”
那人不以为怪,又招呼慕容紫英:“慕容兄好久不见,还是这般风度俊雅,令人倾倒。”
慕容紫英惜字如金:“好。”
他仿佛没有听出对方疏离之意,盛情洋溢:“慕容兄,上次你说白麒的爪子不经磨,又没有看得上眼的护指给他。所以我上回送去的紫电连指刀,原是给你的白麒戴的,大小都是我命人打磨好的,再无误了。卫兄给你说过没有?”
慕容紫英道:“安陵王年年进的礼,都堆在璇玑洞府跟前。只是他懒,不曾想起来去拣,现在堆得像个小山头一般,已成了雁行峰的一道奇景了。”
那人听了,竟然有几分高兴:“原来这样。那倒也比随便赏了下面的人好些,也算得卫兄看重了。”
他眼神上下将白麒搜了一遍,看得慕容紫英浑身不自在,说:“这副模样,不生在人道真是太可惜了。”
慕容紫英面上没说什么,回头给白麒变了回来。白麒四足着地,觉得说不出的踏实,欢欢腾腾晒太阳去了。
慕容紫英因见卫璇在门口,忙作快走的手势。
可是哪来的及?那人余光瞥见卫璇,惊喜转身,脸上一层红云一层喜,卫璇见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说:“安陵王别来无恙。”
安陵嫣挟一阵凶香逼近,第一句话便语惊四座:“卫哥哥,你还在恼我吗?那日咬了你的舌,是我不对……”
正在舀酒的哦哟一声洒得满身狼狈,上菜的故意放慢脚步,路过聆听,廊下鹦鹉都齐齐闭嘴。东洲妖域不知他二人名号的比比皆是,但是这等艳事,放眼四海,哪有不感兴趣的?
慕容紫英一口水喷了出来,姚云比一脸震恐之色,弟子们人人相觑,回首愕然。无须不知道咬舌二字的深意,直觉这安陵嫣看着便十分可厌。
卫璇满头雾水,略一忖已猜到了大多半,镇定道:“一别几十年,很久不见了,我恼安陵王什么呢?”
安陵嫣还算有羞耻心,后来所有的话都放低了声音,朱唇皓齿,泪盈于睫,有种凄凉美感:“那日卫哥哥同我亲近,都怪我多嘴问错了话,还咬了哥哥一口。哥哥那天扔下我就走了,想必是很恼我了。”
无须虽然不通人事,但是凑近听见他说的这样直白露骨,真是不能不懂,甩鞭就走:“你,你,你你完了……我去找道君革了你…”卫璇不及去追,差点让安陵嫣撞入怀中。
安陵嫣本名黄俨,是班驳公主异母的十七弟,封地在安陵,自名安陵嫣。
安陵嫣从前和卫璇有过一段同窗岁月。
卫璇十六岁便能拉响百斤重的神弓,千发不虚。那一日与慕容紫英在林中夜猎,轻铠快马,少年气盛,半日下来,光是虎熊之属都有十几头。
谁知最后那一箭,误中在林中煎药的安陵嫣。
这一箭穿了心,可就百年难相忘了。
招驸那日,安陵嫣进宫看望母妃,竟然看到魅魔扮的卫璇和几个嫔妃拉手聊天。
安陵嫣苦慕卫璇已久,见此情景又酸又气。还没等他走到人脸上去,那假卫璇便径直走了过来。自己百般讨好,千般殷勤,往日都换不得他一句好话,他如今却微笑走来,一步一步,好像冰天雪地里开出千朵鲜花,心已沉沉醉了,情难自禁。
可是还没说两句话,魅魔便拉他到假山后头没人地方,光天化日便要做起那事来。
安陵嫣脑子里轰轰乱响,早丢掉魂魄,但天生皇族性子高傲,想起许多传闻,忍不住捧他脸道:“卫哥哥…我问你,我和你那道侣,哪一个更俏些?”
魅魔手上动作一停,安陵嫣语气甜凶甜凶,小猫挠心一样,复催了他几遍。
安陵嫣自觉这种风急火旺的当口,天底下哪当真有男子刹得住,不过答一两句他何及你半分云云的,可是却见魅魔犹豫了半晌,而后一把搂过,凑上来铺天盖地漫山遍野乱亲一通:“想那许多作甚?”
这等时候也不想说那人一句不是,这是何等羞辱!又把他至于心中何等地位?
安陵嫣牙关一合,差点将魅魔半块舌头咬了下来,尝了一嘴血腥,还不解气,反手又甩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巴掌着肉的声音好是清脆,把二人都打清醒了,安陵嫣捡起衣裳,羞愤而去,终已不顾。
王含贞找金沙飞霜,满后花园瞎跑那会,看到的一地小衣,便是这个缘故了。
安陵嫣回忆起那梦幻一天,细节越说越丰了,众人恶寒不已。
“你知道我的,我不是那样悍妒的。卫哥哥有道侣,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不在意,我对哥哥忠诚眷慕,乃是一生一世的事情…”
姚云比如坐针毡,忍不住打断说:“听说,听说,安陵王这次来是送礼的?”
安陵嫣被打断衷情剖白,脸色微露不悦,可还是说:“哦哦,正是这样,看我都给忘了。乐容师太为神朝传道多年,惠民无数。这八百岁的生辰贺礼,自然不敢怠慢。”这般有模有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旁边侍从便呈上来一个宝盒,揭开红绸,里面卧着一枚青色古灯。
安陵嫣笑说:“这一盏引魂灯是通天柱赐下来的上界宝贝,可以招三界的魂,存一千五百年。”
人人都知乐容师太寿数无多,这时送这般礼物,很难说是无心之为。
慕容紫英力求言简意赅:“如此不世之宝,紫英厚为拜嘉。”
安陵嫣继续和卫璇起腻,慕容紫英一眼不看,瞥见他的侍从个个面不改色,心下十分佩服。
而另一边,夜色之中,一片浓雾慢慢将檀弓包裹了起来。
第105章 行是妙计巧弄拙 行盗命陷美人画
天上红云消退之时,雾气也渐渐散去,显出十几条羊肠小道。四周行人众多,却还能听见旷野中的猎猎风声。
苍溟不由说:“大天帝,好生古怪…”
巷子深处传来孩童拍手歌声,极其朦胧,走近了才听清,唱的是:
“你拍一,我拍一。一团臭肉。千古迷人看不足。”
……
“你拍二,我拍二。万种狂心。六道奔波浮更沉。”
……
“你拍三,我拍三。天真道性。昧了如何重显证?”
……
檀弓和苍溟两个大活人走近,那两个孩童不闻不见,只是重复这三句歌词。
苍溟元神离体,八方探路,却发现不论走哪条路,行人是变了,可都有这两个唱歌小孩。他纵出身鬼界,此情景也十分可怖。
苍溟终于放弃,走上去问:“是谁教你们唱这个的?”
那两个孩子忽地停下,手指檀弓,嬉笑拍手说:“神子归,神子归!”
这时,深巷中走出一个手抱婴孩的妇人。那襁褓中的孩子双眸紧闭,皮包骨的脸上一片青紫。
妇人哀泣说:“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说着哭倒在墙根。路过有摆摊的嫌她碍事,一脚踹到了心窝。行人过去几十几百,竟无一人驻足。
苍溟经历先前船上之事,走上前去,主动发问,简洁明了:“怎么救他?”说着便掏了许多银石。
那妇人摇头哭说:“买不到的,买不到的。”
妇人仰视檀弓,略收哭容:“救我孩子,须得的是神仙血……”
两个孩童继续拍手:
“神仙,神仙。”
左边的说:“净土天宫。“
右边的说:”超凌三界。“
苍溟大惊失色,抬头看天,说:”立下何方妖孽?竟敢如此设计天帝!“
话音甫落,却见檀弓已露出一段手腕。苍溟不及阻拦之时,那婴儿毫不客气地便咬了上去!
他贪不松口,仙血滴滴在地,开出一朵朵金色莲花。
檀弓脸上已经没有一丁点血色,可是神情始终不变,眉间连一缕淡荡春烟都瞧不见。
苍溟不忍:“大天帝…够了够了…”
妇人落泪:“道长大慈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