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思行慌慌张张,自顾自竟然朝卫璇分辩:“卫公子,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师妹她糊涂认错人了,我们江陵十三仙不是这样的……”
陈天瑜本来质性敦厚,沉默寡言,这时字字声颤,抱紧绿曼师姊道:“我没有认错,卫首座更没有认错!师姊走火入魔是我门派秘辛,卫首座顾及我派情面,不愿点破,所以才一退再退,一忍再忍。沈并,你知道我师姊发为音具,更为道基之本,第一局若是卫首座出手赢下,我师姊便发断人亡……若非卫首座屡屡因道义相让,险些以身证道,我师姊早登鬼域。”
慕容紫英也看了分明,怒气填膺:“所以这一局你故技重施,利人恻隐之心 ,苦逼璇玑进退维谷,义难容辞。若他不舍身成仁,你便令这位绿曼仙子身死道消,如此借刀杀人的算计,实在歹毒。沈悖,你果于自信,刚戾不仁,好杀恶生,大行暴虐魔道。竟然痴想贪念妄吞天下,但知天理决计不会容你!”
陈天瑜道:“师姊,莫怪我…卫首座,我代家师谢过今日仁恩。如此大义,请受天瑜一拜。”
卫璇忙扶起陈天瑜道:“尊师昔年于我有恩,卫璇不敢恩将仇报。”
众人凝眉叹息,又是钦佩卫璇,又是痛惜二女。
容思行见否认不成,便道:“对,干得不错,这叫清理门户。我们江陵十三仙,早就没有这号人物了。师妹赶紧回来,别坏了你的名声,说出去多难听,魔女的师妹这还怎么嫁人?”
陈天瑜道:“卫首座恩纪,来日相报。”遂扶抱起绿曼,御剑而去,留容思行一人在原地打转。
众人还在唏嘘之时,却听那魔道女子率先开口说:“你们的人忽然跳出来搅局,这算什么?阁下不给个交代?”
曹念齐大着胆子道:“交代?我们还要个交代呢?说好了堂堂正正的比试,你们耍这些心计!果然是小人,小人就是小人!”
海晏青补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沈并抬眼,缓缓看了卫璇一眼。卫璇回望一眼,这一眼仿佛要看进了沈并心里去,旁人看了,有些发怵。
卫璇道:“沈少君也想要交代?其实不必,你再等等,自然便有交代。你若不耐烦,也可以再倒数十个数。”
他微笑道:“比如,十,九,八……”
啪一声,沈并手上红玉扳指碎成齑粉,上面的黑金缠丝叮咚坠在地上。他猛然抬头:“你根本不是在比胜负。”
数到一的时候,忽然天空变貌,团团黑云自正东方而来。
一个魔族探子忽来报,步子太疾没刹住,一头栽倒在阵前:“尊主尊主不好了,不好了,东洲,东洲忽地被海水淹了……”
那魔道女子也如梦初醒:“什么?姓卫的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就是在和我们拖着?”
卫璇笑道:“这不是来了。沈少君,你与其有空来问我要个交代,还不如回东洲讨个交代。东洲是你起兵之地,想必有不少珍宝传承。现在掉头相救,尚来得及。如今前方失势,后方起火,你若与我力拼损失部众,无有后路,何谈驰援?我现在便可下令城门大敞,恭送贵军。沈少君瞻高瞩远,达变通机,是取一时痛快还是为长远计,在你一念。”
那魔道女子道:“什么鬼话!尊主不要听他胡言,谁知他不会杀一个回马枪。不如就现在这里与他拼了。他敢这样戏弄我们!”
众魔一古脑儿骂嚷起来,但一念及卫璇百中百发,劈山断岳的射术,后脑勺都在瑟瑟发凉。
卫璇道:“卫璇行事,诸位方才已见了。万物有生,冤报无了。我今日只想赶尽,不想杀绝。”
黑衣女道:“你不想,有人想得很。”
“慕容首座一诺千金。但若来日贵军再犯,保他倒不能够了。”卫璇心领神会,扭头道,“紫云,我帮你把话说完了。”
慕容紫英道:“你少乱替我拿主意!”这声却并不很大。
“魔将自覆,你何必贪恋生杀。况且穷寇莫追,是自然之理。千万冤债,不如为来日谋。”卫璇回复道,又笑道,“你现在去追那魅魔,倒是时候。”
太子不很听懂,这时急了,有几位老臣也道:“兹事体大,请公主三思。”
班驳不改心意:“依卫首座所有之言。立即放行。沈少君,你若不信,我随你到城门之外。以我为质,可保无虞。”
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这场劫难竟已告一段落了。望着空荡荡的平地,方才的冲天魔气不复存在。
仪狄扶着班驳,领着一干王孙臣子道:“卫公子功昭日月,德泽后世。恩山义海,没齿难忘。”
只有太子不甚服气,一个劲地说:“追,怎么不去追?何无人理会。
曹念齐没缓过劲来:“叔叔,这就完了?还真不打了?还有东洲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被海水淹了呢?”
曹贤孟并不清楚,只叹道:“战事一起,难免生灵涂炭,今日兵不血刃退敌千里,已是为上上计。天佑大樊。南华卫公子璇玑策无遗算,真乃实不枉此名。”
姚云比对首座师兄的钦佩之情更上一层楼:“首座师兄神机妙算,莫非夜观天象,预知有如此天灾?故所以使了一出缓兵之计。首座师兄的观星听风之术,当真是精妙。”
唯慕容紫英联想火凤苏醒,不知东洲异变可否与此相干。这时,忽听班驳道:“璇玑,你到哪里去?”
慕容紫英正在大惊之中,没注意到卫璇已呼来御剑,下意识道:“你又哪里去?”
容思行提着衣裙,忙不迭:“卫公子,卫公子…… ”
众小辈心道,这个卫探花果真不一样,小别胜新婚的,新娘子的盖头也不揭,面都没见就要走,果然道心很固不是凡类。
众人更摸不着头脑,他自己道是来救妻,如今娇妻在侧,他又要走了。
卫璇回答:“找人。”这一说,慕容紫英是明白了。斑驳还不懂,仰着头等。
“找他。”遂乘风而去。
第97章 巧言语鹰犬怀柔 软硬施世事难妥
帝京的百姓这一日算是饱看了奇景。 才见赤色满天,两团火云烧尽山岳。百里之内,草木焦卷,川泽竭涸,可是转眼之间,又见到电尾烧黑云,天上忽起疾雷狂雨,平地冲起一条雪浪,势如决堤从护城河的东边吼到西边。家庭云散,父兄皆亡的,还来不及收尸,一切痕迹就被这暴雨冲得干干净净。
不知几时,天上只剩一团寂寂将灭的火云。大水吞卷天地,不过一瞬而已。
无须脚尖落了地,鞭子还舞在半空呢:“道君!我要和老鸟决一死战!老鸟受了伤,肯定跑不远,我们赶紧……”
见檀弓并没有追意,他才慢慢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道君,我们要找的那个炉子怎么在他手上,而且,而且这老鸟不是早就死了?”
这只凤皇原是西冥万妖之主,后来归降大天帝座下,道号大明紫虚凤君,一直跟随主上天垂甘露,普救群生,可又后来不知怎么陡起凶心,犯上叛逆,闯下弥天大祸,肉身被北斗魁绰住,魂魄却斩脱了铐镣,几千年了不知所终。其中细究,无须不大知道。
他们京城此行是因为天问果的昭示,而且那竹林之中,檀弓本来就已发现了一根凤凰羽毛,想是那凤皇为了恢复功力,曾经踏足。
听檀弓和天枢对话,无须才渐渐明白:“您说是这老鸟给那什么白鹿下了蛊,让他变假国师,还用那个炉子诱我们来这里,他这么多年早养好了魂魄,只欠您的……”
无须不敢往下讲了,怎么好像是道君帮着凤皇复活了,但这鸟可是天庭的重大钦犯哇!道君还对他这般好…转念又一想:我道君对哪个妖怪魔头不好么?
他听檀弓的意思是今日欲善罢,另觅良机,而天枢果然又在生大气,说什么久之不除,酿成大害的话。
无须打架没过瘾,都没心情插嘴,他动动鼻子,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咦,这水都是哪里来的…好难闻的味道,冲死人了…这什么声音……?”
他五感灵敏,这时能听见远处皇宫檐底铃声,营马笳声,甚至是滴答晓漏之声,却不能分辨此时近在咫尺的是什么,只觉得心口无限烦闷,便立刻抽鞭,护在檀弓身前:“是谁?”
漫天银丝雨线逐渐汇聚凝实,光点密集之处,清光大作,逐渐融成一个少年人形。
那少年十分苍白,雪白长发散了一肩一背,肌肤没有半丝血色,如同棺材板里新倒出来一般,说一句“面无人色”,最为妥帖。
无须还没看清他模样的时候,少年便缓缓跪了下去,深深叩头,嘴角抿成一线,神态俨然:“志心皈命礼,上星垣九万九千余梵气法源浩大浩劫垂光,昭明觉路救世哀鸿,上超渊海,下清幽酆,造化之枢机,人神之大柄,虚无自然至灵至感至圣至慈,九天威灵显化太虚布化周通无极太微大天帝,小神苍溟见驾。”
这么一长串都是檀弓诰封的神仙圣号,完整的宝诰更是上余几千字。檀弓目若清秋观海,寂寂无波:“不必多礼。”
玄阴鬼君苍溟恭恭敬敬站起,他眉眼端得俊秀不俗,一袭严严实实的白衣,却不着鞋履。双足洁白如雪,纤细脆弱的脚腕好像一折就断,上面缠绕着一串白骨头颅做的铃铛。走路好似踏虚临波,空空踩在云上,没有任何响声。 寻常人看来,这就好似一个垂垂将死之人,身上总缠绵恹恹病气,可是那飘摇云雾般的气息,凑近了闻到是朱砂曼陀罗的花香,窜到耳孔里,却是百鬼夜哭的声音,尖锐如哨刺人耳膜,真乃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