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狄听见也急了,暗忖:“在搞什么名堂?到底有没有把握?皇姊那样信他,总觉得并不甚妥。”
斑驳盖头上的翠羽明珠微微颤动,人却没说话。
那黑衣女子也没料他这样好说话,正待开言,沈并却说:“退下。”那黑衣女子虽有不甘,依旧了应诺躬身一揖,退后去了。
沈并横剑立马,眼光冰冷:“第一题。”
卫璇打开折扇,扇了两扇,星眼微扬:“请太子殿下指教。”
太子重回众人视线焦点,还有几分兴奋,打掌说道:“我想想…对了,是乐音!你们两个比比音功就行!”
陈天瑜听见,眼光轻轻移到别处,然后才问:“慕容道友…知道栾道友身在何处么?”
她秀眉微微一蹙:“自那之后,可曾见过栾道友么?”
容思行道:“你讲哪个栾道友?当年同卫公子合奏那个么?我看卫公子的笛音比他高明数重,卫公子便料理的得。”
慕容紫英有顾虑,便说没有见过,又同卫璇传音道:“栾高师正在与一只火凤苦战,你不若先速去助阵,我在这里或可拖延几时。”卫璇无动于衷,仍是脸上笑意春风融融,也不晓得他听见没有。
沈并如刀似刃的品性,没多一句废话,挺腰一提缰绳,头微微一偏,月色之下,瞳孔染上薄雾烟灰之色:“去。”
一个女子从后列出来,她衣带完整,不似寻常魔族女子赤身裸体。
盈盈下跪,先拜沈并,而后扭过头来。
这一转头不要紧,可吓坏了对面的小辈们。
曹念齐不由惊呼:“这,这是什么妖魔鬼怪!”直窜到曹贤孟身后去了。纵是曹贤孟这般博闻强记的人物,也对眼前这怪物叫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的小弟子们手汗如豆,滑溜溜握不住剑。
容思行边说边往后退:“这…这…”撞到了呆立原地的陈天瑜。这时凤凰火焰挥洒下来,如同曙色红光满天,更衬陈天瑜苍白如纸。
只见这女子半面是一张佳人俏脸,一半面却已是模糊血肉,偶见白骨森森,三两下摇散发带,一头白发刷啦啦地落下,长垂曳地。她反手一捞,一手五指张开擒住长发,一手对着发间轻轻一拨,鸣声铮铮,五指轮扫,琵琶之声音响宽洪,仿佛数柄巨剑从天劈落,密密匝匝不留余地朝众人砸去!
卫璇袍袖一拂,音色凝结的残剑尽折。琵琶连绵不绝,音色是又空又木,富有金石之声,一声连着一声醇厚有力,几不成曲调。
功力低微的小弟子有的已神智涣散,自卸了兵刃,晃晃悠悠走来投敌。
仪狄仰头对沈并大叫:“你真好守诺言!说好的点到为止不伤及无辜,这才是第一局,你便如此阴狠狡诈……”
仪狄一言方未毕,一柄蓝印印的刀已架在她颈边三寸。黑衣女子道:“音功本就波及广泛,这不是人人皆知么?再多嘴我拔了你的舌头!”
慕容紫英见状连忙捞救,卫璇两袖左右一划,一道无形气墙隔在中央,这铺天盖地的琵琶音立时断绝。
容思行扭头,见身旁一个相貌甚英伟的男子也不说话,还以为他也中了魔音,在那发怔呢,便柔声相询。
魅魔一听,噗嗤一声乐了,别的暂且不提,但从来还没有哪个魔道手段降服了他的。只觉这些凡人天真可爱得紧,哈哈大笑,玩心登起,便张口高声道:“这位卫公子,你若跪下来叩三个响头,叫我两声爷爷,我便今日保你制服了这群小辈,这买卖你意下如何?”
卫璇双手结印,正在施法,回复他道:“不必。尔年不满百,尚在稚弱,不必逞强。”
魅魔身子一僵,眉峰骤然聚紧,这时他只能见到卫璇背影,且听他气定神闲,讲话不紧不慢,语调是一马平川没起没伏,当时就怔成一块木头,脱口便问:“你不是卫璇你是谁?…不对?谁教你说这话的?…他真说过这话?…什么年在稚弱?本座…笑话!笑话!”
卫璇没再继续学檀弓,只是不置可否,一句没理会他,魅魔这连珠炮般自问自答,已猜得七七八八,气得仰倒。他一面气恼,一面好胜心炙,更十分不甘,顺手连点了好几个弟子的天灵盖,拔除魔咒揭破魔符,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罢了。
魅魔叫道:“来你回头看看!你看看!你说谁辈分浅……”
慕容紫英侧目而视,一时为之语结。别人不知其中就里的,既惊且敬:“这位道友妙手仁心,好生厉害,敢叩道号。”魅魔这才回过神来中了激将法,又被这小子三言两语玩弄鼓掌之间,遂破声大骂,离焰跟着叽喳附和一通。
那琵琶女见敌有说有笑不为所动,又恼又急,陡然发力,长发狂舞,浩瀚音波夹风而来。可是卫璇后力甚足,容色不曾牵动一下,更不见他丹田聚气。
不止僵持多久,有人嘟囔:“这搞什么名堂!你有本事别净守,比个痛快。拖拖拉拉干什么!”这声音掺着含糊酒气,真是地地道道的魔言魔语。
凤凰火下天空半金,好像黄昏,卫璇脸上暮云影残,好如融融暖烛之照,可是眉宇之间只有萧疏冷酷之色,偶尔零星雁影投来,更显寥寂。这般他抬眼一看人,尽管一双慵懒倦眼噙着笑意,还是将那发言之人慑得不轻,只后悔方才多嘴。
海晏青站得不远,嗤笑一声:“屁事真多,废话也多,攻也好守也罢,还用你教?”
对面虽是魔人,但海晏蓝仍觉如此发言有些不妥,便自以为打圆场道:“音功不是快刀快剑,讲求一个‘蓬勃缓进’,往日斗上三天三夜,也或有之。卫师兄尚能支撑,不知阁下可是后力不济?”
这话一说,慕容紫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论“言语刺人”一功,到底还是海晏蓝是个“蓬勃缓进”的行家里手。
别人听了,也是一堂哄笑:“真的,不行就趁早认输,我们卫师兄饶你们一命。”
谁知,就在这时却听见卫璇说:“沈少君知我至深,卫璇认输。”
这一声石破天惊,话音甫落,四下哗然,连白麒都扭个硕大虎头去看卫璇了。
沈并扬手,琵琶声停。
仪狄暗询斑驳:“我不见他发力,怎的就如此轻巧认输了?这才是第一局。莫非卫公子有什么旧伤在身?不对,那他今日就不必强出头…又莫非有什么顾忌?”
地皇之门打开之时,慕容紫英也没沉住气了,方才他见卫璇略微动容,便问:“莫非…你认得这妖女?”
卫璇拿一块雪白方帕擦手,听见笑了一笑,头也不抬:“未曾有谋面之幸。”
卫璇未留给众人多余时间七嘴八舌,便道:“请启第二题。”
太子一面震惊不战而败,一面着急上火,本也蠢笨,竟然忘了第二扇门是什么题目。
曹贤孟接口道:“地皇极擅驱兽作战,座下蓄兽三万。”
众人仔细一看,这第二道门刻画着九种猛兽:熊、罴、狼、豹、罴、虎为前驱,雕、鹖、鹰、鸢。
经这一点拨,太子这才说:“对,对对,比御兽,御兽,御兽好,不伤人。这是阎罗地虎么?我倒没见过这样白的,成色不错。”在场的灵兽只属慕容紫英的银虎体格最大,最为凶煞,甚是招摇,故太子一眼相中。
白麒虎眼微眯,血脉早已沸腾,只等慕容紫英一声令下。
沈并座下的黑马嘶嘶啼鸣,也是跃跃欲试。
谁知卫璇却转身摸了摸虎头,这白麒本来严阵以待,两耳竖立,卫璇这一摸,把它纤毛倒刺全都按弯了:“乖乖,歇歇,这会不用劳你。”
“你搞什么名堂?”慕容紫英四下一视,再没有比白麒更高阶的灵兽了,又小声说,“你稳一点。”
卫璇半倚树干,似乎全然不在意方才新败,放慢眼神在众人脸上逡巡,轻飘飘看了一圈,最终落在一处:“我听闻离焰魔君有一丝上古紫凰血脉,又跟随你主上多年,想必造化不浅。”
离焰本来为避魅魔火气,正窝在犄角旮旯里,一经点名,瞪大眼睛:“啊?谁?你说我?”
众人眼光重重叠叠压在离焰身上,离焰有些着急:“你让我去?你让我去我就去?你算哪根葱?”
“自然是卫公子让你去,你便去。”
发话的是魅魔。魅魔一挥袍袖,大剌剌坐地上了,一副看戏姿态,很是拓落不羁,笑眼眯眯,心中却坐怀鬼胎:行啊,我且看你如何折腾,我看你怎么输个痛快。什么紫凰血脉?从哪里听来的?离焰不过是一只赤眼寒鸦,只因貌美兼之嘴甜才畜在身边。这个卫璇玑自以为博闻,今朝且教他尝尝登高跌重的滋味。
卫璇一扫晶莹玉骨的扇柄,侧身撤了一小步,不紧不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离焰无可分辩,勉强上阵。
谁知还没等他化成原形,那黑马便撒开前蹄驰骋过来,离焰早就吓破了胆子,刷地一下窜上了树干。
那黑马四蹄凝萃赤黄闪电,噼里啪啦,把离焰脸色白得都微青了,双目紧闭:“尊上,尊上我不想死!”
离焰此时右臂已经羽化,纯黑的翎毛抖如筛糠,左手还是人状,扶住树干不肯撒手。连化形之术都如此生疏,白麒虎目略露鄙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