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正一的肺腑浇了一层沸水一般,出名之心已跳出了喉咙,独拿了那金丹,送到鼻前,粗粗一嗅,再睁开眼时,胸中已是了然,大呼王含贞递过来纸,大笔一挥,百行丹方已落成,只当座下无人再懂解丹之术,只能听他一家之言。
他面露得色,束发的冠也跟着闪闪生光,那纸折也不折,正要甩给凌霄道人时,王含贞却缩着小声道:“首座师兄啊…我看师父解丹的时候,不都是要先碾碎了,磨一磨,捣一捣,再拿火烧一烧,最后拜一拜神,问问他们是不是,要好些日子才灵验呢。你……你是不是有点快哎。”
常正一剜了他一记眼刀,却没注意丹药被卫璇拿了去,递给檀弓,檀弓凝眉不语。
常正一对王含贞还算有点耐心,只是道:“你这上课天天睡觉的小孩子,懂什么东西?这种丹我见过的。”
慕容紫英道:“但你想这仙境里,有多少东西是你我从未见过的,只能叹自己学识粗浅。到了最后一关,他们又怎会设一味寻常丹药的题目,我想是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玄机奥理,总之不会这样好打发。”
陈天瑜也留了一个心眼:“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常道友三思。”
常正一见黄承宏对陈天瑜敬爱有加,不得不听了陈天瑜的话,撇撇嘴说:“好吧,我再看看……我仙丹呢?”
却看到檀弓已将其捻成了齑粉,在掌心轻轻吹开。
“你…!”常正一怒发冲冠,把手上的拂尘挥动,帚尾在空中转了个小圈,已卷住檀弓的手腕,但很快就被护体罡气弹了回来,“还来!”
众人侧目,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激动。
慕容紫英将他双肩按下,坐了回去,常正一仍高声骂道:“你在做什么?坏了仙丹的构造,就是天神下凡,也解不出半个字!”
见檀弓头也不抬,他更是气上心头,猛然想起这竟是个琴师,更是气恼:“呵,弹琴的,水锳峰的副师父,你又懂烧丹炼药了是不是?”
卫璇道:“稍安勿躁。”
他取了方才檀弓一剖两半的仙丹,递与常正一。
常正一得了一半完整的仙丹,这才怗然半分。
他太不服这栾道士对他爱理不理,平素又受卫璇明里暗里的气实在不少,痛恨这刁滑卫璇有意甩他脸子,可雁行峰峰主赤书真人更甚蛮不讲理,所以虽然常正一辈分比卫璇大一轮,但向来只得打碎了牙和血吞,这时也只是冷哼一声不出气,不敢再蛮来了。
但见了慕容紫英也是一派倒向卫檀二人,不仅坐得近,还正在小声讨论什么,想到方才这两人打头阵的时候,怎么就没人过来抢一等大功?
他越想越咽不下气,对慕容紫英冷嘲道:“他是你水锳峰的副师父,干我天光峰何事?还样样都精了?你少咸吃萝卜淡操心,拿什么野鸡毛当令箭!”
这一声实在太高,又惹得众人频频回顾。
太清诸人本不指望栾琴师解丹,只以为他是拿在手中把玩观摩,他是水锳峰贵客,况且还是在常正一解完之后,也留下了一半仙丹,作得非常妥当,这会显得是他们常首座小肚鸡肠了。
“栾高师修为高强,人所共钦,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 ”慕容紫英拍案而起。
云如露抱着臂,比起花里胡哨的卫璇,他更不满这没二两剑道本事,平时又爱指手画脚的常正一多些,此时便和常正一对着冷哼。
这时黄永宁的大丹师走来说:“大师兄,什么惹得你不痛快了?”言下之意,两人竟是旧识。
常正一直挺挺气鼓鼓地坐着,也不敢直指卫檀两个人,只说:“这解丹岂是人人都可学的,少了一半,那天皇老子也解不出了。”
大丹师笑呵呵:“有个签子,吃个粽子,这简简单单的道理,却许多人都不懂。要么大师兄过来世子这边,我们那颗还是完完好好的呢,可没有外路的瞎搅局。”
慕容紫英冷笑面之。常正一也不想走,只是等着他们求他留下,但等了半日,没一人挽留。
最终,还是卫璇开的口:“你此言差矣,常师兄乃是仙宗天光峰首座,若论丹术,无人出他之右。我们若失了他,若猛虎之失双翼,事再不能成了。”
常正一这才舒坦一些,可是王含贞在问:“老虎怎么有翅膀呢?”
檀弓正在细加辨认,天枢因道:“此物断非凡品。竹林主人之真身,汝胸中如何计量?”
大丹师大声笑了几声,就要离去,却是黄永宁在后面酒已大醒,但还是摇头晃脑地说:“又不是什么比赛,吵吵嚷嚷地做什么?小家子气!索性把那小子捞出来,事就算完了,谁去捞还不是一样。我在这里头快闷死了,脑瓜子都疼,小杏要吃金铃酥,也没空买去。你把你那方子给常首座看看,要是一样,赶紧给我麻溜地交了;要是不一样,两个脑袋总比一个转得快!”
这时黄承宏的丹师也过来了,说道:“我们世子也是这般想的,此行的目的不是旁的,本来就是救人来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吧。”
黄永宁忙招手说:“对,我说你是明白人,过来过来二丹师。”
常正一不得不放下身段,三人一经对比,发觉都大差不差的:丹山日魂五斤,白素飞龙一斤,青腰中女五两…
只有一味北帝玄珠,大丹师写五两,二丹师写三两,常正一写三斤。
丹师大多性极古板,此时漠然相视,各持己见,说了几句,已争得面红耳赤,斯文委地。香烧到一大半,三人还没有达成一致。檀弓亦悬笔未就。
这时,王含贞黄鹂出谷似得清清亮亮地开口了:“常师兄,咱们要不要拜拜神,求神仙们来定夺定夺!”
“拜拜拜,含贞,请牌位出来。”常正一实在没办法了,装作没事发生过,和解道,“慕容,快点观干。”
慕容紫英眉毛一挑:“若论观干,璇玑高我数重,他能观见中天垣三千二百九十八颗星,我穷极目力,也不过看见戋戋一千之数。”
卫璇见皮球被踢了过来,只得接下说:“你今日想朝哪一尊神?”
常正一还没说呢,王含贞却先高高举着双手说:“拜最大的!最大的!北帝玄珠,那不就是北极大帝的珠子吗?当然问他啦!他是最厉害的!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师兄!”
王含贞最爱作法请神,他不是道心有多诚挚,只是单纯觉得热闹好玩。
常正一疲于解释:“炼丹的事,应该请圣祖上灵高道北辰太微大天帝。”
卫璇没说话,王含贞撇嘴,还是问慕容紫英找不找得到北极大帝的星座。
大丹师道:“如此小事不必惊动三界之亚君…”
二丹师也道:“说的是啊,大天帝机务那般繁忙,怎么能理会得了?”
王含贞因听说太微大天帝是北帝一气所化的,就像是人世间的亲兄弟一样,立即眼睛都亮了,直说好好好。
卫璇草草抬头一看,世人望之在北而曰北极,其实紫微星和太微星都正居天中,他很快收回神识道:“他不在正宫之位,今日不能请动。”
云如露看了他一眼,觉得十分不妥。慕容紫英低声道:“璇玑,把道号说全了,什么他啊他的,你这样太亵渎了。”
也不管找没找到,一旁的大丹师笑笑,开始祝咒念词。
常正一伏地:“大慈尊太微大天帝显扬妙德,弟子稽首无上尊,稽首无上法,皈依无上师!”
他刚站起来,就扭头讽刺:“栾大副师父,我倒要看看大天帝是依你的方子,还是依我。”
脸皮既已撕破,不如多刺几句痛快。想到若不是他从中作梗,怎会出这一段插曲,常正一更说:“故弄玄虚的这么久,是想着怎么造出个大笑话来么?”
这时,忽然响起一串桀桀笑声:“嘻嘻嘻嘻 ,错了,错了,你们可都错了……”
众皆惊座,起身四顾,却没见到有任何来人。
大丹师带头叩拜道:“叩见白鹿上仙!”
尔后连五带七的,一同跪了有十多人,看似早知来人身份。
太清诸子面面而觑,陈天瑜起身相迎,这时大丹师的叩声一声拔过一声,千呼万唤,终于空中凝结万点流华银针,聚为人形,竟是一个头顶鹿角的少年人,他面如傅粉,嫣然含笑,一身妃色锦衣连缀流苏,外佩真珠璎珞,风流袅娜不逊女子。
细柳生姿地走至面前时,他将三张丹方一径攥在手中,哗啦啦撕碎,轻笑道:“竟全错了,太微神真上经里可不是这样。”
常正一道:“阁下是何方神圣?”
男子交叠长腿,在石头上扭来扭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悠悠地玩着十根长长的鲜红指甲,随便一点大丹师,懒怏怏笑说:“喏,就你了,告诉他吧。”
大丹师战战兢兢,汗如浆出:“白鹿上仙乃大天帝座下神兽……”
此言一出,满座慑然而惊,就连凌霄道人和玉京仙子也在注视着这边。而其余门派,诸如十三煞宗,幽兰剑派,因未与他们结盟,为了避嫌,此时没有过来围观,但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
大丹师在问能不能请外援:“二位高人,不知这样尊师可会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