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璇正在珠算的时候,檀弓却要起身。
“你哪里去?” 卫璇说。
檀弓答:“望气。”
望气便是观望四周的地貌,有没有妖兽和魔物,或者结界之类的。
“去多久?”
这个问题不大容易精确回答,檀弓便有些迟疑,卫璇就追着他的目光,迎了上来:“我和你一起。”
他这一起身,解出来的玄理道种马上没了,前功尽弃。
“璇玑?”慕容紫英从未见过他如此意气用事。
“我即便回来。” 檀弓只道。
卫璇没坐回来,王含贞倒先把手上的水果一丢:“我也去!”
慕容紫英笑道:“ 临二,杜门木神,八宫则主凶…璇玑,错了错了。”
卫璇默然将宫位摆正,过了一会,慕容紫英又说:“冲、壬小星二吉…你这解卦的功夫,还不如十岁了。心飞天外,你想什么呢?”
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也解出来半个字,慕容紫英时不时似笑非笑地看他,终于,卫璇将笔一搁,两手交叉盖在脸上:“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慕容紫英双手奉酒:“哪里得罪了卫首座,还望示下,这一杯赔罪酒,请首座师兄满饮。”
卫璇不受,慕容紫英笑道:“那这一杯若是解醋茶,卫首座喝不喝?”
卫璇这才把手挪开,笑了笑:“你这张嘴。”
慕容紫英道:“那难道我是造谣么?都传你结了个道侣,我还当是谁?来领了你这块隔夜的硬石头,谢他还来不及!你还瞒我。”
他把面前一沓解卦用的黄纸推走,说道:“好吧,人都说小别胜新婚,正是你要过去温存的时候,我却有这种事情烦你,是我不好,这个罪我是认的。只是你也太…真是酸不择人,含贞才多大!”
慕容紫英辞了魅魔没多久,谈起这分桃断袖之事,倒也坦荡荡的。即便他可能是念着金兰之谊,不说这是伤风俗,坏时务之事,但看表情,他甚至好像不以为奇。
卫璇又想起那截半死梧桐,忧心更增,苦笑道:“含贞……”
“你可欠我一顿好喜酒。”慕容紫英自说自话了一会,卫璇的神情越来越委顿。
他正色起来,躬身道:“璇玑…说实话,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那明净台…”
他言罢又想,除了为情所困,哪还有什么理由么?便瞎纾解一通:“你在不开心什么事情?我真心觉得,你二人实在不失是一对良配。”
见卫璇不答,慕容紫英又道:“我给你道歉,刚刚说是笑你,其实是为你高兴。你不告诉我,只顾自己开心,两个人甜得淹心,当我眼睛瞎。你别看我表面极恶男风,其实厌的只是那些色魔淫徒,恨他们无端唐突了‘情’这个奇字。其实我想,情便是情,既然不知何时起,哪里管它与谁终?是妖是魔,是男是女,是鸡是狗,都不必要管。你是修道的人呢,为何这些都看不破?仙宗虽小,神京却大,我见过许多,早就司空见惯了…我是当真没有半分取笑你的意思。”
卫璇半日才说:“你别过去瞎说。”
慕容紫英修眉一横:“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他们若知道,岂不吓坏了。你真是我们太清仙宗开天辟地第一遭……明目张胆,师父师叔可曾知道?罢了罢了,我不告诉旁人去,只你自己别太过火了,要么傻子也看出来了。”
“我是说,你别到他面前瞎说。” 卫璇却道,“他不明白这些事。”
哪个他?
还能有哪个他?
胳膊肘拐的,护到这个地步!
慕容紫英更加惊讶,可是紧接着听见:“我对他只有知交之情。”
慕容紫英大觉可笑:“什么?这话也只你说得出来!你搞成这个神不神,魂丢魂的鬼样子,算哪门子的君子之交,有这么大的后劲?”
他画出来一面铜镜,道:“看看你把脸丧成这样,再这样下去,当真是‘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了。何苦来?到底是为何如此,你若不说,我是不会追着你问的,但是你自己要落个明白,也要给栾高师交一个底,这才是正经。”
酒水麻醉不了一付百样玲珑的心肠,卫璇好一会才说:“我的心自然自己明白,你当我是含贞么?”
慕容紫英坐下来,呵呵笑了:“含贞?你少拉他作比,含贞强你似百倍。”
卫璇随便拉了一个借口:“更何况齐大非偶。”
“听听这话,齐大非偶?你齐大?他齐大?他齐有多大?”
“天大。”
慕容紫英大奇:“就是门户不匹,那又怎待?若有两颗真心,用不着拜什么高堂,只求月下老人将红线牵住,再无有不成的。这样的好事我日思夜想,也找不到一件,老天无眼,我运窒,你却有了,到头来却说什么知交之情?颠来倒去,也不害心烦?你是故意刻薄我这永世孤鸾不是?”
卫璇听了,摇头失笑:“见地高极。”
笑过以后,慕容紫英放低声音说:“卫叔父可知此事?”
卫璇只道:“知与不知有什么相干,今年和往年又有什么分别?岂挨不住再苟且偷安几日。”
提起卫闻远,他眉宇的愁郁愈发深重了,好一会才说:“紫云,我不会对他吐实的原因,都不是你想的那样。丈夫行事,岂会有什么忸怩么?是我知道我并非良人,向来最恐‘深恩负尽’这四字。”
慕容紫英听出其中的无名悲凉之意,但是不愿更多说伤心话了,便强笑:“的确是你负人家的多,还嫌为你终身不嫁,天天哭几缸泪的不够么?”
不料,卫璇下一句说的是:“我亦非长命之人。”
第82章 妒同门惹胜心隆 假虎威启圣鉴怜
还不等慕容紫英说话,呼啦啦来了一票人。第二个到的,居然是黄永宁及其侍从。
他们虽在秽魔淖池、双溪竹海等地邂逅过强敌,却不曾听过有什么明净台,卫璇如此一知,心中的诡怪疑团越结越大。
慕容紫英性好云游,爱广结豪士,但他常年寄迹海外,反倒对中土的新秀不大认得,因看黄永宁并未与黄承宏同行,他的手下应该就是端王的部众,琴剑榜上有名的人物。
可黄永宁将他们本名抹了,重新赐了六个名字,本意是想将他们拧成一股,以振士气。
慕容紫英回来的时候,已然憋不住笑:“你猜赐了什么名?…大丹师、大剑修、大法师、大筝师、大鞭师、大药师,哈哈哈,这个‘大世子’黄永宁,真是教人喷饭,几十年了都不见改,也不知摄政王怎么生出来的。只有你这阴阳两面的人受得住他,换了我,一天笑他八百回,也不算多。”
第三个来的,是潜龙门陈思渊和十三煞宗鬼击鼓赵留为首的七人,第四个便是黄承宏一行人了,十几人皆闻之未闻明净台,仿佛它是专门为卫璇所设一般。
卫璇陷入深思,又见王含贞手里擒着一串花花绿绿的浆果,向檀弓跑过去,笑得明亮又可爱。
众人又等了两三个时辰,人这才稀稀拉拉地聚齐了,后头不乏有伤势惨重,拖着残肢来的。
八张石案都坐满时,一男一女破云踏空而至。
结成元婴的人便可踏碎虚空,御风而行,而这二人法力似乎又远过元婴之上,正是众人所未闻见的登临大境界者。
慑于二人威压,众人皆噤若寒蝉,只有卫璇道:“在下太清仙宗雁行峰卫璇,敢叩二位道号。”
男道面如桃瓣,微微颔首:“凌霄道人。”
女道英姿散朗,施一微笑:“玉京仙子。”
男道手托一白玉瓷瓶,说道:“诸位道友既破我七道竹林,一定是人道之中希有之良材,家师就在一步之遥,设宴扫榻相待。”
卫璇道:“请道友出最后一题便是。”
凌霄道人微微一笑,似乎嘉许卫璇的应变,便道:“这里有一枚仙丹,可它的丹方早年失落,家师实为憾然,请各位丹师试着一解此丹。”
他季指一弹,每张石案上都多了一枚金色丹药。
所谓解丹,就是拿着成丹逆推回去,写出原料本来用的是什么药石,丹火是什么品类,火候把控在几分?结了几道法印,在丹头还是在丹尾?其中巨细的名目,若罗列出来,可达千条。
所以,许多名家之丹中都有重重禁制,防止有心人炮制、兜售。
这话一说,众人炸开了锅,许多人叫苦迭迭,埋怨队伍里没有丹师,有人则说这哪里是寻常丹师能会的左道,此时有了也是无。
唯独常正一“啊哈”了一声:他五岁起就和炉子、烟灰为伴,除了吃饭就是闭关,所以但凡有什么掐尖冒鲜的好事,便是给了云如露这锐不可当的剑修抢了去,还有卫、慕这两个智计多端、舌璨莲花的阵师排队出风头。刚才破阵是他两个打在前头,竹林则是云如露的功劳,苍天有眼,终于等来这千载难逢之机让他一展伟志,他琴剑少年丹师榜上第三,岂是浪得虚名?平素只听有人喊卫璇作探花的,却不听有人以如此美名尊称他。好像仙宗到头来就卫璇一个俊彦似得!四处一看,不远就有琴剑阁和烽火楼的先生,他今日一战成名,再给这些人点好处,明日有人喊他作榜眼、状元,也是要得有得,哪里稀罕什么区区探花!卫璇,井蛙也;云、慕,夏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