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格手上暗自发力,迫使萨缪尔抬起头:“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想法。”海格用的是陈述句,他很确信这一点。
镣铐般的手掌还按在自己脖颈上,萨缪尔艰难地点头:“艾德里安他……他会帮我维系路易斯和托雷索家族的关系,同时监视赏金猎人协会的动向。这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希望如此。”海格知道萨缪尔已经坦白完了——即便不动粗,萨缪尔也会如实告知,但海格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他松开手,后退半步,冷眼看着萨缪尔靠在墙上,摸着自己的喉咙调整呼吸。“你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萨缪尔深吸一口气,确认自己的脖子没出问题,但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太稳:“总督府派到飞狮公馆附近盯梢的人手增加了,我猜神殿这边的情况也一样。”
海格皱着眉,幅度轻微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他们在监视你的动向。而且不只是总督府,还有协会。他们也盯上了圣器。”
“路易斯和协会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只要妨碍教团,他就是我的敌人,这和他持什么立场没有关系。”
异端审判官的言辞永远是尖锐直白的,萨缪尔不指望海格对任何人温柔。
沉默了片刻,萨缪尔又说:“我派去洛格玛地区调查古圣殿遗迹的人一周后就会返回玛伦利加。如果有任何收获,我会马上通知你。”
海格知道萨缪尔不会向自己隐瞒任何情报,但这和信任是两码事,也不意味着他会因此向萨缪尔表露善意——这条咬过人的毒蛇不值得他这么做。但以各种方式伤害萨缪尔并没有给海格带来任何一种快感,留下的只是更难填补的空虚。
哪有合格的虔诚教徒会背离教义,如此粗暴地对待他人呢——海格内心深处的“教警”也在如此拷问自己。
就像过去不止一次发生的“意外”那样,海格强行无视那些不断重复的自我批判,将自己和理应被审判的“异端”放到了同一个道德水准上。
“把衣服脱了。”
这次是命令的语气。海格盯着萨缪尔胸前的蛇形吊坠,只觉得那和萨缪尔本人一样碍眼。
没等托雷索族长的手顺从地伸向前襟,海格又抓住他的黑发往一边扯,强迫萨缪尔将侧颈暴露在自己面前。从嘴角、喉结到锁骨,滚烫的呼吸与不留情面的啃咬在萨缪尔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泛着水光、深浅不一的红斑,阴影里看不真切。
那不是亲吻,不是爱抚,也没有半点温存的意思,仅仅是陈旧怨愤的宣泄。
萨缪尔沉默着接受这一切,将海格带着恨意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尽数吞下。
——这是我应得的。
他在安慰自己,也安慰着海格。
——这是我们应得的。
玛伦利加的夜静默无声。
银湾曲折的海岸线勾勒出玛伦利加城的临海边界,靠近主城的海港区分布着码头、造船厂和面向远航商船服务的交易所。而在“过渡地带”渔业市场的另一边,是远离中心地带、夹在城墙和城郊山崖之间的渔村。
除了渔民和织网工,一部分居民还以晒盐为生。盐场滩池沿着海滩铺开,远看上去白花花的一片,积满海水时则会像一排巨大的镜子,装下每一只掠过天穹的飞鸟。时值正午,晒盐的工人坐在用椰树叶搭起的凉棚下,倚着沾了海盐的木柱打盹。
低矮的平房和栅栏围起的庭院容纳着平民拮据寡淡的生活,终日对着同一片海、同一片天以及眼前生存的重担,和城墙内的喧闹浮华仿佛是两个世界。
艾德里安抵达渔村村口的路牌时,路易斯已经在附近的树下等着了。艾德里安紧走几步,来到他面前。
“大师。”他用适中的音量打招呼,不想打破正午的静谧。
路易斯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艾德里安跟上。
无光者伤人甚至杀人的案件在玛伦利加地区发生了不止一次。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会对此感到恐慌,但归根结底,长久的恐慌是需要资本的。对一直身处困境的贫民而言,比起遥不可及的安全,他们不得不选择温饱,用“野兽食人”的解释给自己带来安慰。即便家人、邻居、朋友死在无光者手里,他们也只能将痛苦视作命运的一部分,在这片泛着海水味的土地上安静地生活下去。
这一次案件出现了三位死者。一个是晚归的渔民,一个是住在村庄角落的织网女工,一个是驻守在旧教堂的老牧师。杀戮发生在同一个夜晚,三具尸体也都散落在离海滩不远的小教堂周围。
渔民和女工都有家属,守卫来清理现场时,他们哭嚎着收起亲人残破的尸体,打算用手里不多的积蓄筹备葬礼;独身的老牧师则没那么幸运,由于没有亲属和后代,处理后事的工作只能由教团的其他教士完成。那所教堂暂时空了下来,短期内恐怕也没人敢靠近那里。
教堂里静立上百年的神像终究没能庇护这三条生命。而今,他们已经远离了苦难。
路易斯和艾德里安走近现场时,发现教堂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半蹲在灌木丛边上,低头搜索着什么。那人着一身红底白纹轻甲,戴着头盔,腰侧悬一柄长剑,是玛伦利加城市守卫的标准装束。按理说,守卫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一个人跑到案发现场的确很奇怪。
艾德里安还在猜测对方想做什么时,路易斯已经向那陌生的守卫走了过去。他轻咳两声,对方马上回过头,缓缓站了起来。守卫手里还拿着一件东西,艾德里安远远地认出那是一块衣服的残片。
路易斯上下打量着对方,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我没想到这里会有守卫。”
守卫显然认出了眼前这位赏金猎人协会的荣誉会长。先是礼节性地点头致意,再开口答道:“我是辛西娅,隶属于玛伦利加第二步兵营。”
守卫铠甲和骑士头盔本就挡住了身体线条和面部,辛西娅的声音又低沉粗哑,艾德里安差点没发现对方是个女人。辛西娅摘下一边手套,主动和路易斯握手。视觉过人的艾德里安马上注意到,女守卫的手比普通的城里女人厚实有力得多,掌心布着长期握剑留下的茧。
握完手,路易斯表明了来意:“我是来追踪那个无光者的。”他指了指身后的艾德里安。“这家伙也和我一块。”
辛西娅透过头盔狭窄的观察口朝艾德里安多看了几眼,初步判断这是托雷索家的人。
“你好。”辛西娅简短的招呼背后带着警惕和尊重。
虽然在玛伦利加待的时间不长,艾德里安已经开始了解外人对待托雷索的态度。他也合乎礼节地回应了一句。
路易斯适时打断了博弈和猜疑。他在教堂外墙边蹲下,低头查看那里残留的血迹:“我以为守卫已经不管这些事了。‘野兽食人’,这不就结了吗,剩下的可以交给我们这些专业人士。”
言辞中的嘲讽意味实在太重,艾德里安觉得这有点过分,于是略带歉意地向辛西娅解释:“科马克大师接到了相关委托,接下来我们会处理的。”他希望这能让对方好受一些。
辛西娅无奈地摇摇头。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坚持己见:“把这些案件当作‘意外事故’是无奈之举。但就个人而言,我还是想把杀害平民的凶手找出来。”
“无光者已经失去了人的意识,而法律和刑罚只有对知晓何为痛苦和罪恶的人才有意义。‘绳之以法’对它们来说恐怕不适用。”路易斯意味深长地说道。
“或许吧,我甚至不知道死亡对无光者来说算不算是解脱。”辛西娅叹了口气。“但这至少可以排除一些危险,保证市民的安全。”
她回过头,远远看向盐场边的晒盐工人。
“他们也是玛伦利加的市民。”女守卫轻声说。
她向路易斯展示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块残破、陈旧、带着腥臭的布片,因为浸过凝结的人血和组织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和几位死者身上的衣服都不匹配,应该是无光者经过灌木丛时被枝杈刮下的。”
路易斯笑了,默许辛西娅与他们一起行动:“看来这座城市还没有烂透。”
辛西娅的决意给路易斯带来难得的信心。他拉过艾德里安的手臂,将托雷索家的年轻人带到教堂与灌木丛之间的空地上。那里是凶案发生地的中心,和几处尸骸的距离大致相等。虽然尸首已经被收走,渗到泥土里的血迹依旧可见,在长着短草的地面染出几块棕黑的斑痕。
路易斯站在艾德里安身后,双手按着年轻人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就在艾德里安耳畔很近的地方响起:“我们‘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你就站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用其他感官寻找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以及无光者留下的东西。气味,温度,声音,什么都可以。”
听从路易斯的指示,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第七章 人形凶兽
作者有话要说: Never the Same - Daniel Aaron Martinez
在讨论无光者的伦理定位之前,我想转述一个真实的故事。众所周知,无光者是由特定人类“堕落”而成的,但很少有人活着目击这一过程。其中一位幸存者在悲剧发生时年仅六岁。当时,她正抱着没断奶的弟弟坐在床上,她的母亲和祖母已经煮好了鱼汤,等待打渔的父亲归来。她的父亲没带回渔获,脸上挂着疲惫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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