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考验我。
艾德里安飞快组织好语言,像几年前接受长辈提问那样答道:“是每隔几个世纪就会发生的大规模灾害。可能是地震、海啸、干旱、冰封,也可能是战争、饥荒和瘟疫。灾变间隔的时间不定,具体形式和规模也不相同。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一次灾变是从上个世纪开始的,也就是已经绝迹的‘无光者’再次出现的时候。”
是再标准不过的答案。
路易斯点了点头。又问:“第二个问题。无光者从何而来?”
这一次,艾德里安思考的时间要久一些:“从人类的疯狂和绝望中来。据我所知,无光者是受诅咒而堕落为异形的人类,他们的尸体会在被阳光照射到的瞬间化为灰烬。我没有在鹤山庄园见过无光者,反倒是玛伦利加之类的大城市出现过一些。”
他低下头,接着说道:“有人认为普通人会因极乐烟草上瘾而变成无光者,但我认为这种说法不严谨,应该是内心脆弱、丧失理智的人更有可能碰那种东西,而这类人本身就容易堕落成无光者。”
路易斯抬起一边眉毛——有自己的判断,这很好。“你大概用不惯火器,还是这种东西更实用。”他从武器架上挑出一柄带鞘的短剑,抛到艾德里安手中当作见面礼。
艾德里安把路易斯送给他的短剑别在腰间。为了表明自己对路易斯职业的尊重,他又补充了几句:“我听说,赏金猎人协会也是基于消灭无光者的需求成立的。在那之前,赏金猎人多是独自行动;形成行会以后,同行之间的合作和互助更加便利,作为一个组织也获得了更大的话语权。”
路易斯沉默片刻,没做任何评价,话锋一转就直接跳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的敌人是谁?”
这倒不太好回答,艾德里安的声音也比先前小了一些:“叔父说过,城市守卫负责的是明面上的和平与安全,暗处的秩序则需要教团、托雷索家族以及赏金猎人协会共同维持。所以,我们的敌人是无光者,往大了说就是眼前的灾变——应该是这样。”
这个回答显然不合路易斯的心意。他眯着双眼,面上不动声色,言辞却尖锐了许多:“战争也好,饥荒和瘟疫也好,这些灾难明明一直在发生,只是我们没有看到罢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场大灾变,谁都无法从中逃离。教团,托雷索家族,还有总督府,赏金猎人协会,生活在这座城邦里的普通居民,以及那些失去了人类意识的无光者,我们都是任由欲望和恐慌摆布的棋子。灾变真的会消失吗?我深表怀疑。”
“您这是在否定我们家族为消除灾变作出的牺牲。”没来得及考虑,出于对家族传统的本能捍卫,艾德里安已经把话说出了口。他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构成对路易斯的冒犯,但撤回发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路易斯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两声,说道:“看来有些分歧是无法避免的。”
他摆了摆手,直接把这段不愉快的对话翻篇,毫无预兆地另起话题:“你们家的人都带点夜行生物的习性,就算彻夜不归也应该没有问题吧。”
艾德里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思路还停滞在该如何道歉这一步。
而路易斯已经用灯罩熄灭了架在石墙边的火炬,地下室随即恢复了黑暗。他揽过艾德里安比自己略低的肩膀,拉着他向出口走去:“跟我去一趟海港区,我让你看看赏金猎人是怎么工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作bgm:Forgotten Homeland - Marvin Copp(出自Enderal)
☆、第五章 赏金猎人的法则
作为灾变的化身,无光者在玛伦利加街头巷尾的传闻中总是扮演着重要角色。讲述者擅长使用丰富的辞藻和出神入化的修辞手法,把那些骇人听闻的情节描述得绘声绘色(且各不相同),仿佛他们就在现场,甚至就是受害者本人。
当了几十年无所事事的闲人,我也有幸听过不少这样的故事,还特意跑到“事发地”考证过一些实情。结论如下:一部分故事纯属编造,并被赋予各种各样的教育意义;但另一部分确实发生过,或是正在发生。
——银湾塔杂记·“无光者”的传闻
直到接近那家没有名字的酒馆(姑且叫它“三桅船”吧),路易斯才告诉艾德里安他们要做什么:“最近,玛伦利加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从现场和尸体的情况看,凶手应该是一个无光者——一般人可不会像野兽一样啃食死者的内脏和四肢。我昨天接到了调查这个无光者杀人犯的委托,你就抓住机会见识一下吧。要帮忙也可以,别拖后腿就行。”
“委托?”艾德里安小声重复了一遍。
“没错,你想猜猜委托人是谁吗?”路易斯绕开路边浑浊的水洼,借着低矮的路肩擦掉鞋底蹭上的黑色污泥。
艾德里安边走边想:教团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用不着外聘赏金猎人,况且那些虔诚的教警一直看不惯收钱办事的“俗人”;而托雷索家族一向是不屑于委托外人的;剩下的,也就只有缺乏特殊知识和技能、无力应付非人类的普通城市守卫,以及他们背后的总督府了。
于是,他试探着回答:“是莫吉斯总督他们吗?”
“这是最正常的思路,可惜还是猜错了。”路易斯笑了笑。“花重金让我帮忙抓无光者的是一个贵族。准确地说,是一个收藏家。”
——收藏家?
“不是出于正义感,也不是为了复仇。他只是想把这个残杀过平民的无光者制成标本,放进自家的私人博物馆。收藏界好像出现了一项奇怪的技术,能用特制药水处理无光者的尸体,完成后即使见了光也不会碎成渣。”路易斯说道。
他的表情和语气带着一丝疲乏,似乎是觉得这份委托和委托人都无聊透顶。“很恶心的目的,对吧?这个城市就是这样,你总能发现超乎寻常的欲望和恶念。”
这对艾德里安来说无疑是很大的冲击。他沉默了许久,直到路易斯回过头,确认这位年轻的托雷索“学徒”有没有跟丢时,才开口问道:“这样的委托……很常见吗?”
如果路易斯的回答是肯定的,艾德里安确信自己绝对不会成为一个赏金猎人——他无法容忍这样的恶趣味,也很难接纳“只问利益,不计道德”的行为法则。
路易斯摇摇头:“不,大多数人还是正常的,只是你得做好‘雇主是个变态’的心理准备。”
他又看向前方,酒馆招牌上用木炭画的三桅船映着门口火炬的暖光,温馨得像一个会令人思念故乡的梦境。
“我怀疑那个贵族根本没考虑过死者的家属,他甚至不会正眼瞧他们一下,他只想着怎么得到一件新奇的收藏品,平民的死亡反而会增加这件藏品的价值。顺带说一句,无光者也曾经是人类,而我们为了把消灭‘它们’的行为正当化,刻意忽视了这一点。”
艾德里安抿着唇,轻声说:“我还没杀过无光者。”
虽然他亲手处死过托雷索家族的敌人,理应有了足够强大的心理素质,但直觉告诉艾德里安,即便无光者没有作为人类的意识,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罪恶感和愧疚心,甚至感受不到痛苦,扭曲的躯壳之中只剩下进食和破坏的本能,但它们和毫无知觉的死物还是不一样的。
“相信我,杀无光者比杀人难多了。”
正说着,路易斯走进了酒馆的大门,轻车熟路地绕开横在半道上的长椅和踉踉跄跄的醉汉,走向老板所在的柜台。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而且是出手大方的那种,这从老板和伙计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两杯银湾蜜酒,其中一份不要加盐。”
艾德里安站在路易斯身后,犹豫着提醒他:“大师,我不喝酒。”
空气中弥漫着酒、烤肉和面包的气味(当然,也有海滨特有的咸腥),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喝只会显得很不合群,但这和使用烟草一样逼近了艾德里安“健康原则”的边界。
路易斯幽幽地回了一句:“这又不是给你的。”
“……”艾德里安一时无话。
老板听出了艾德里安的声音。他愣了一下,仅存的一只眼睛瞪大了几分,视线在路易斯和艾德里安之间飞快地来回移动,但没就此说什么,而是边道谢边收下路易斯拍在柜台上的硬币。不赊账——这可是酒馆老板最看重的品质。
伙计掀起前台和后厨之间的门帘,端出两杯温热的蜜酒。做工粗糙的金属酒杯不太规整,杯沿上轧着简单的花纹。路易斯双手各拿着一杯酒,走向窗边的一张破木桌。
那张桌已经有人了。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衣着朴素,棕色的粗布上衣洗得发白,桌上除了半块面包和喝空的酒杯外没有其他东西,看起来过得很拮据,但瘦弱的模样不像是经常干活的渔民或水手。此刻,他正侧坐在椅子上,和邻桌的几个水手插科打诨,面颊被酒精醺得通红。
“他就是您的线人?”艾德里安小声问道。
“是朋友。虽然看上去不像,但他的确是位作家。”路易斯纠正了艾德里安的措辞。“干我们这一行,扩展人际网络是很重要的,交不交心就要另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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