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艾德里安觉得跟在她身边反而更加放松,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感会被索菲娅削弱,使得他不需要在意别人的视线。
遍布在玛伦利加各区的酒馆、旅舍以及特殊的“高档场所”之中,相当一部分和托雷索家族有关,索菲娅则是它们的幕后老板,那些精明的商人和迎来送往的伙计也就成了族长兄妹的耳目。借着大笔投资和有效管理,在按约定俗成的抽成比例盈利之余,萨缪尔和索菲娅成功地在城内编织了一张信息之网。
玛伦利加城内水网密布,河道、桥梁和陆路交错,沿河的墙面上映着流动的波光。因为时候尚早,街面上行人稀疏,露天集市和有店面的商铺还没开始营业,老板和伙计正打着哈欠安置做生意时需要的家当。看见索菲娅时,他们便客客气气地迎上前去,恭敬地称她为“托雷索夫人”,问她要不要到店里坐坐。
索菲娅走在艾德里安前边,深红色的长裙曳过带着凉意的微风,精心编制的发髻上扎着绣有游蛇暗纹的丝带。每到一处托雷索家的产业,她就会停下脚步,向艾德里安就生意上的事作简单说明。
玫瑰圣堂要到黄昏时分才开门营业,此刻仍是大门紧闭,只有临街的木窗半启着,纱制的窗帘和缠在阳台栏杆上的藤蔓一同随风飘动,透出几分旖旎的意味。
“我听哥哥说,你在鹤山庄园是管账的?”索菲娅问艾德里安。
她的声音很温柔,却像精制陈酿般醇厚,隐约带着耐人寻味的回响,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年轻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是的,我以前就常和账本打交道。”艾德里安又补充了几句。“但做的都是很细枝末节的工作,而且有元老们把关,我没有什么话语权的。我十六岁才开始接受战斗方面的专门训练,跟叔父通过的‘飞狮试炼’还差得远呢。”
索菲娅露出了微笑,又道:“这几天,你也算把玛伦利加逛了一遍,应该不会迷路了吧。”
艾德里安点点头:“叔父给了我一张地图,标的很仔细。”加上萨缪尔交给他当作技能考核的暗杀任务,艾德里安至少记住了半个玛伦利加的道路和建筑布局。
“地图啊……哥哥还真是会给自己省事。”索菲娅轻轻叹了口气。“和老家鹤山庄园不一样,这里无论是环境还是人都复杂多了。‘无光者’——那些由人类堕落而来的怪物,也都更加活跃。”
她在银湾塔前的花坛边缘坐下,抬头看着台阶上的智慧女神像。雕像低垂的双眼对着手中的纸卷,光影交错间显出几分悲悯与超脱。
“教团和总督府控制的中心地带,富庶奢华的贵族区,商铺林立的市场和平民区,还有三教九流混杂的海港区。贫富悬殊,界限分明,对吧?这就是座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城邦,每个人都在追逐利益——或者是可以切实握在手里的金钱,或者是钟爱的人与风景,或者是可以为之牺牲一切的信仰。有不同的利益,也有不同的人,但归根结底,没有寄托和目标就无法生存。在这个意义上,谁又能分得清一个贵族和一个乞丐谁更高尚、谁更卑劣呢?”
索菲娅说这些话的时候,艾德里安想起了他这几天听到与看到的东西。
对他而言,玛伦利加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带着荣誉与财富降生的“天选之子”,在破旧的海边棚屋勉强度日的贫民,精明市侩、恨不得连时间都标上价格的商人,把性命和航船连在一起的水手。他们的生命在不同的道路上各自延伸,又在同一座城市里相互交织,自觉或不自觉地融入了玛伦利加历史的洪流。
他自己——艾德里安·吉列特·托雷索,一个被族长萨缪尔点名要到玛伦利加的同族后辈,又该往何处去呢?
“哥哥相中了你的才能,我也希望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这是索菲娅说的。
受宠若惊是艾德里安的第一个感想,紧随其后的才是可有可无的迷茫。
和其他族人相比,除了与生俱来的战斗天赋和克制无光者的特殊血统,艾德里安并没有那么强的争斗之心,为人处世也更加谨慎,做事力求稳妥。在许多时候,他甚至温和的不像托雷索家族的人。这是他的弱势,也成了他的优点。
叔父需要自己,家族需要自己,这就是艾德里安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鹤山庄园、来到陌生的玛伦利加的原因。至于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艾德里安刻意没去多想。不过,自认为并不突出的才能会被萨缪尔和索菲娅认可,艾德里安还是在惴惴不安之余感到高兴。
索菲娅把折扇收起,双手叠放在膝上:“你应该知道,萨缪尔为什么会忙到需要帮手吧。”
艾德里安歪了下脑袋:“我听说,叔父准备离开玛伦利加调查最近的这一次灾变。”
索菲娅轻轻点了下头,薄唇微抿:“没错,托雷索家族的命运一直是和灾变相连的。但玛伦利加的情况十分复杂,萨缪尔的工作不能被别有用心的人打扰。”
艾德里安咀嚼着索菲娅的措辞:“别有用心的人……您是指教团,还是总督?”
“教团现在和我们反倒是一条战线的。需要担心的是总督那边,还有另一股势力,”索菲娅停顿了几秒。“赏金猎人协会。”
“他们?”艾德里安有些意外,同时想起了前一天晚上见到的那个陌生人。“我以为他们都是收钱办事的雇佣兵。”
“哈哈,我们托雷索家族以前也和雇佣兵差不多啊。不过,赏金猎人当中也有我们的朋友。说到这,”索菲娅从藏在袖口的暗袋中抽出一封用丝带卷起的信,递给艾德里安。“你去找一个叫路易斯·科马克的人,把这封介绍信交给他,他知道怎么处理。路易斯是赏金猎人协会的荣誉会长,和萨缪尔是老朋友了。在正式接手重要工作之前,你可以跟在他身边学到很多东西。”
艾德里安双手接过信,看着丝带打结处的红色蜡封,那上面盖着萨缪尔的私人印章,一条衔尾蛇圈起他名字的简写。“荣誉会长?”
索菲娅点头道:“以前他是‘真正’的会长,不过现在已经卸任了,具体情况你可以问他。对了,他白天可能不在城里,建议你晚上去找找。虽然路易斯看起来不太正经,但除开年轻时那乱得吓人的情史,他的确是个优秀的赏金猎人,你应该尊敬他。”
虽然满是疑惑,但艾德里安还是选择把这些问题埋在心里——叔父叫他来玛伦利加是要帮忙而不是提问的,一切都要以家族的利益至上。
话虽如此,等到入夜时分、华灯初上,贵族区的玫瑰圣堂和海港区的酒馆各自开始热闹起来时,艾德里安还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倒不是因为他迷了路、找不到需要去找的人。
事实上,他很快就找到了路易斯的家——市场边缘的一座三层小楼,下面一层是砖石结构,上边两层半则是木制,这样的房屋在玛伦利加的平民区很常见。结构简单、其貌不扬的住宅顺着平整的道路连成一片,房前屋后堆着些存放杂物的木桶和板条箱。像艾德里安这种受过训练、身手敏捷的青年甚至能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爬上屋顶,在城市的另一个平面穿行自如。
不知为何,艾德里安没走正门,也不想走正门。他攀上小楼的外墙,在路易斯家二楼的窗沿处停下。用铁钉组装起来的木窗虚掩着,从室内溢出摇曳的灯光和暖风。也许是壁炉,也许是火盆,除了炭火和劣质烟草干燥的焦味,还混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托雷索家族的人似乎都有着远胜于常人的五感,且他们往往对自己的体质相当自信。
窗后有人在对话,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说话声很轻,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再就是房间门打开的吱呀声。
从木窗的缝隙向内窥探,艾德里安正好看见了那个准备离开的身影:身形纤瘦,长裙外罩着连帽长斗篷,看不清脸,应该是个柔弱的贵族女人。她走得很急,连房间门都没有带上,艾德里安很快就听到了房屋另一边马车驶离的声音。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另一个人。那人背对着木窗,艾德里安同样看不见他的脸,但就是莫名地感到熟悉,好像不久前才在哪儿见过对方。明明只差敲响木窗、正式现身,艾德里安突然为自己的暗中窥探感到愧疚,觉得现在并不是拜访的好时候。
硬要说的话,扒在别人窗外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习惯,只是托雷索家族不太强调这一点。
“你打算在窗台上待多久?”
那人没有回头,就这么直接开了口。艾德里安一惊,下意识握紧了窗檐的木栏。再一回味,他马上想起了屋里的男人是谁——充满磁性的低音,慢悠悠的语调,正是码头边上那个跟踪自己的男人。
他就是路易斯·科马克?
“别扒在窗上了。这里的夜晚很冷,不如进屋暖和暖和。就算是来杀我的,先喝两杯酒再动手也不迟。”疑似路易斯的男人又说道。
艾德里安咬了下唇,硬着头皮打开木窗,从窗口翻进了屋。他在窗前站定,掀开连在披风上的兜帽,露出那张年轻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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