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充满温情”的摇晃中,萨缪尔坐在船舱房间里,正给索菲娅写信。海格站在旁边的书架前,翻阅几个世纪前留下的陈旧手稿,时不时瞥一眼桌前的萨缪尔。
在漫长的航行中,始终和对方共处一室,这对海格和萨缪尔都是一种考验。
“……你怎么还没写完。”海格“啪”的一声合上书,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
萨缪尔摇摇头:“我这是预备遗嘱,肯定要写的尽可能详细,不给别人留空子。”
海格十分不屑:“我又不是没写过遗嘱。一份给教区长,一份给教团总部,干脆利落地把后事交代完,甚至用不上第三张纸。”
萨缪尔刚写完一段,又另起一行,开始说明玛伦利加地区产业的继承序列。
面对海格的质疑,他平静地反驳:“托雷索家族不比你们教团,没那么同心同德,我怕索菲娅控制不了局面。如果我们遭遇不测,艾德里安还得做好接手工作的准备。”
海格眉头紧锁,也不知是在为哪件事耿耿于怀。
他抱着手臂,再次催促:“那你赶紧写,在离港前交给信使送回玛伦利加。女武神号不会在港口停留太久,装完必要的补给就走,你我也最好不要下船——这座城市对教团可没有玛伦利加那么友好。”
教团已经失去了对库诺大陆的控制力。也正是因此,他们亟需一次光荣的胜利,以证明教团权力的神圣性与合法性。
找到圣器,终结灾变,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胜利了。
但越是靠近目的地,海格就越感到焦虑:他不知道这次远行将把他们带到怎样的终点。
等这一切结束,萨缪尔又会如何呢?海格不得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 Forgotten Stories - Marvin Kopp
☆、第三十七章 山雨欲来
总督府既是总督的办公场所,又是总督一家的宅邸,既有终日忙碌的文职人员和守卫,又少不了打点家政的侍女和仆从。和市政厅、神殿等相比,它大概属于半公半私的地标建筑。
只要不出大的纰漏,总督的任期通常可达二十年以上,说是“半终身制”也不为过。因此,总督府实际容纳了它“主人”的全部政治生命,也容纳了公务以外的私生活。总督府当中究竟藏有多少秘密?这是许多人都想探明的问题。
——银湾塔杂记·总督府的绯闻与阴谋
一年将尽,人们既要总结过去一年的得失、清理堆积到年底的问题,又得为来年做好打算,忙碌的氛围反倒给冬日带来些热火朝天的生气。
飞狮公馆也不例外。由于忙着协助索菲娅处理日常事务,大多数时间需要待在飞狮公馆,艾德里安没法每天都抽空去见路易斯。
当然,路易斯并不会因此感到寂寞——他又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年轻人。况且,“避嫌”对他们来说很有必要。
重点倒不是“赏金猎人协会前会长”和“托雷索家族年轻骨干”之间的绯闻——只要交往方式看起来还算正常,凭一般人的想象力暂时推不到那一层,但要是被注意到艾德里安和自己走得太近,疑似有不为人知的利益关系,对托雷索家总归不太好。
——也许索菲娅已经从艾德里安身上看出一点端倪了吧。
路易斯时常这么想。那个女人很精明,只要这点私人关系不妨碍正事,她就不会因此责难艾德里安。至于萨缪尔那边怎么交代,除了走一步算一步,路易斯找不到第二种做法。
自打那些事情发生后,协会对路易斯盯得更紧了。顾及路易斯手中握有的把柄,即便已经见过艾德里安,楚德等人暂时不敢和托雷索家族作对。但只要在白天走出家门,路易斯时不时就能感觉到从暗处投来的视线。
甩掉协会的眼线不难,但很麻烦,而路易斯懒得这么做。好在年底基本没有什么大宗委托,除了例常的酒馆时间,他可以把自己堵在房子里,任由日子随飘着浮冰的珍珠河流走。
一天夜里,有人轻轻敲响了路易斯家的门。
来访的是莫吉斯总督的夫人,贝拉。也许因为总督盯得紧,或是从下人那里听到一些传闻,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路易斯。
见到贝拉夫人,路易斯习惯性地低头致意:“……夫人。”
贝拉曾经是多么的美丽动人,可她现在的脸色比他们上次见面时更加糟糕,已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发红的眼角还残存着惊惶和不安,憔悴得像在积满灰尘的角落苟延残喘的飞蛾,仿佛只需一触,那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就会支离破碎,化作一滩灰烬。
说到灰烬,路易斯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无光者,想到那些“生物”最后的结局。
贝拉夫人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坐在床上,脱下厚重的披风,纤细的手指抓住侧腰的系带,正打算褪去剩下的衣物,而路易斯阻止了她。
棉布长裙不太合身,松开系带便露出了一小块背部,这足以让路易斯看见贝拉夫人身上的新伤。交错的鞭痕在她的皮肤上爬行,大半还隐藏在衣服下。
路易斯看着那些伤口,眼里闪过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愧疚。他轻轻抓住贝拉夫人的手腕,没让她再往下脱,又马上松开手,拿起搭在一旁的斗篷,重新盖住她瘦弱的肩膀:“您还是穿着吧,别着凉了。”
贝拉的嘴唇翕动着,缓慢呆滞地点了点头。
二人沉默着,直到路易斯从桌上的水壶中倒出一杯温热的蜜茶,递给形容憔悴的贝拉夫人:“总督他……又对您动粗了?”
贝拉低下头去,缄口不语。
——那就是了。
路易斯接过贝拉手中的茶杯,用烧火棍将火盆里的木柴理了理,尽量给她提供一个温暖安静的空间,同时无言地婉拒了贝拉自暴自弃的求欢。
过了一会儿,贝拉夫人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她再次抬起头,露出一个凄惶的惨笑:“路易斯,你果然还是拒绝了我。”
“对不起。”路易斯依旧欠着身,低声向贝拉道歉。
他的身上一向有种颓然的自信;一开始,也正是这种独特的气质吸引了贝拉夫人的注意。此刻,他却不愿直视她的眼睛。
贝拉夫人苦笑了一下:“不,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勉强你。”
她环顾四周——有段时间没来路易斯的家,她可以感觉到一些地方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只是室内的摆设,也包括路易斯自己。
贝拉的视线趟过烛火下的阴影,最后停在窗沿的角落,缺乏血色的薄唇微微翘起:“我记得你不养花的。”
她正注视着一个搁在窗沿的酒瓶。和其他堆在杂物间落灰的酒瓶不同,那个瓶子意外的干净,瓶口探出一枝外形独特的花朵。可惜被摘下来已经有些时日,就算用清水精心供养,还是会迎来枯萎的一天。
贝拉认得那是鹤望兰。
路易斯不像是会鉴赏花草的人。就算认得它们的名字,也多半是因为具有什么药用价值,在野外受伤时用得上。
“是谁送给你的吗?”她问。
路易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不,那是我自己摘的。”
那枝鹤望兰确实来自艾德里安送去的花束,路易斯在母亲的墓前发现了它。
——别的都留下,只取走其中一枝,母亲应该不会介意吧?
当时,路易斯这么想着,将花束留在了墓碑前,唯独抽出尚未盛放的一枝,留作自己难得的“纪念品”。
这是路易斯成年后带回家的第一朵鲜花。
贝拉又惨然一笑:“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寄托之人,可惜那不是我。”她紧攥袖口,发白的指节连同罩衫下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路易斯整理火盆的动作一滞,点头的幅度小得几乎没法发现。
总督夫人从喉间发出一声虚弱的叹息。
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突然抓住了路易斯的双臂:“路易斯,我是多么希望有人带我逃离苦海……对,我希望那是你,希望你能助我和我的孩子离开总督府,离开玛伦利加,到莫吉斯不会发现的地方去——”
玛伦利加很大,而人各有命,不能奢求每个女人都拥有索菲娅的手段、丽兹的智慧、辛西娅的意志。明面上,贝拉是总督的妻子,她身份高贵,美貌令城中男女折服;可面对莫吉斯总督的虐待,她只有逃避,也只能想到逃避。
路易斯拿着火钳的手悬在火盆上,抽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凝视着贝拉夫人的双眼——那双眼睛写满了疲惫与怨怼,令他很难狠心说出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话语。
但路易斯无法果断点头,再坦然地告诉她“我必将与您随行”。
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贝拉也缓缓松开了手。
“……对不起,夫人。”这个夜晚,路易斯又一次向她道歉。“我不能同您离开。”
贝拉再次看向那枝鹤望兰,久久没有说话。
火盆里的木柴被烧得劈啪作响,仿佛在催促二人说话。
“这是因为,你要为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永远留在玛伦利加?”贝拉轻声问道。
路易斯放下火钳,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全是为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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