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可能为此感到高兴。
就像海格说的,萨缪尔背叛了足够多的人。他对不起路易斯,对不起海格,对不起那几位在无光者巢穴殉职的教警同伴,也对不起他自己。每一夜,萨缪尔都做着泛了血腥味的噩梦,并在铺天盖地的惊慌中醒来。
——我一直希望能有人带我离开这里,在遥远的洛格玛见证灾变的终结。
还是“教警”的时候,萨缪尔对海格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他是认真的。
几年后,作为托雷索族长和异端审判官海格见面时,萨缪尔收获的只有海格充满敌意的眼神。要不是有“寻找圣器”的共同目标,萨缪尔相信,眼前这个苦大仇深的男人会直接杀了他。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萨缪尔不会奢求海格的原谅。
“你在听吗萨缪尔,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海格低声质问。
“……我——”
“审判官先生,我是托雷索的艾德里安。我有一封信要当面交给您。”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与艾德里安的声音打断了萨缪尔的忏悔,也打断了海格的动作。
萨缪尔调整了一下呼吸,轻声说:“那孩子是来找我的,也是找你的。”声音还颤抖着。
艾德里安带上了门。面对关系显然不一般的海格和萨缪尔,他一时不知眼睛该往哪里放。
和萨缪尔相比,海格的衣着倒还算齐整。首席异端审判官安坐在凌乱的办公桌后,端着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孔。
“别告诉索菲娅,不然她会直接把神殿拆了。”萨缪尔的神色分外平静,随手在自己和海格之间比划了一下。“她还不知道这些事。”
海格闻言,只抬了下眼,没有发表意见。
听到萨缪尔的话,艾德里安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并将索菲娅托他带来的信交给萨缪尔。
趁萨缪尔读信的间隙,艾德里安半低着头,用眼角余光谨慎地打量海格的办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副墙上的油画:《圣徒罗兰德采撷石心玫瑰》。这幅画如同一句意味深长的箴言,存在本身都成了一种暗示。
路易斯说过,酒馆里挂着这种宗教画,只是因为“显得有档次”、“老板觉得顾客会喜欢”;但要是在神殿等正式场合出现,对其神圣性的强调则毋庸置疑。
“鹤山庄园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萨缪尔走到海格桌前,把信笺递到审判官手中。托雷索的族长背倚沉重的檀木办公桌,汗湿的黑发与碧绿的眼眸映着壁炉透出的火光。
“辛苦你了,艾德里安。”萨缪尔微笑着说。“对了,我还得麻烦你给路易斯送个口信。你就直接对他说,‘答应协会提出的条件’,这样就行了。”
艾德里安知道,路易斯与现在的赏金猎人协会有很深的过节,也知道协会可能对教团不利。这么一来,萨缪尔的话就显得很蹊跷:“协会……提出的条件?叔父,这——”
萨缪尔打断了艾德里安的追问:“没事的,路易斯他明白我的意思。”
他笑了笑,没给艾德里安留下质疑的余地。
海格则蹙着双眉,并没有对萨缪尔提出异议,大概默许了对方的决定。
虽心存疑虑,艾德里安还是深知自己的定位——一个还算可靠的传声筒。
他向萨缪尔浅浅鞠了一躬:“我明白了。”再抬起头时,他试探性地观察面前二人的反应,认为自己到了回公馆复命的时候。“那我走了?”
“嗯,这就好。”萨缪尔没有留他。
虽然撞破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但终于可以从尴尬的场景中脱身,艾德里安暗自松了口气,随即离开了海格的办公室。
返回飞狮公馆前,艾德里安很快找到了路易斯。
市场边缘的三层小楼和以往一样安静,缺少普通民宅应有的生活气息。路易斯正在地下室工作,桌面上散落着艾德里安没见过的新绘图纸和部件。
这位赏金猎人兼武器大师似乎正在研制某种新装备。
见难得来访的艾德里安似乎有话要说,路易斯停下手中的工作,将椅子转了半周:“怎么,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艾德里安站在路易斯三尺之外,保持着既不疏远又不亲昵的适中距离:“叔父让我转告您,说让您‘答应协会提出的条件’。”
路易斯咀嚼着萨缪尔的原话,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嗯,我知道了。”
他又多看了艾德里安两眼,发现年轻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怎么了艾德里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艾德里安周身都僵住了——他总不能坦白,说是撞见叔父和索伦审判官在神殿乱搞吧。
“不……没什么,只是在来的路上,我看见有画商在卖内容很出格的作品。”
路易斯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
萨缪尔交给自己的传话任务完成了,可艾德里安并没觉得轻松,却又不好当着路易斯的面询问这么做的缘由。
他想起那个来替协会传话、通知路易斯回去参加内部会议的赏金猎人。看来,萨缪尔还是通过某种方式获知了会议的内容。
我应该追问吗?艾德里安很为难。
路易斯读出了艾德里安的忧虑。在把艾德里安打发走之前,他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让人放心的话:“我不可能对你们不利,萨缪尔知道我会怎么做。”
艾德里安离开地下室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路易斯正背对着他,火盆和烛光在墙上投下的阴影如水波般晃动,仿佛是光在呼吸。
几天后,飞狮公馆传出了萨缪尔“突染急病”的消息。
族长萨缪尔抱病在家,一切业务暂由族长的妹妹和侄子代理——这是飞狮公馆对外的统一说辞。每月例行的市政厅会议上,代表托雷索家族出席的人已经换成了索菲娅。
基于明面上的协作关系,总督府和赏金猎人协会都曾特意遣人前来探视,莫吉斯总督还亲自登门送来了贵重的慰问品。当然,除了在大众面前表现关切的姿态,他们还带着更重要的目的:弄清楚萨缪尔是否在筹划着什么。
不过,他们并没有如愿见到萨缪尔本人,被以“形容憔悴、不便见客”为由拦在了卧室外。不仅是公馆上下的族人与仆从,与托雷索家族有生意往来的商业伙伴都显得忧心忡忡,不少流言也因此而生。
索菲娅替萨缪尔婉拒探视的说辞滴水不漏:“如果留在玛伦利加,等到天气转冷,兄长的病情可能会进一步恶化。”她神情中的担忧与焦虑毫无破绽,就连知情的艾德里安都差点被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打动。
紧接着,“萨缪尔将回鹤山庄园休养”的消息也经索菲娅之口传了出来。
为了佐证放出的这一消息,某个再寻常不过的、天气晴好的清晨,一驾私人马车从飞狮公馆出发,驶过中心城区宽阔的街道,光明正大地离开了玛伦利加。马车的车舆装潢精美,外厢通体漆黑、带有线条流畅的浮雕,拉起的暗红门帘上印着托雷索的家纹。
城门的守卫也听说了萨缪尔染病的消息。听见车厢里虚弱的咳嗽声,他们没有过多盘问,很快就放了行。
萨缪尔已经离开了玛伦利加,回到西南的鹤山庄园过冬,等到完全康复才会返回。也许就几个月,也许要一两年——这就是展现在绝大部分人面前的表象。
对协会激进派来说,这无疑是个利好消息:无论托雷索的族长是否真为重病所困扰,他已经回到了内陆,至少在短期内无暇顾及寻找古圣殿与圣器一事,协会也能将注意力集中到另一边。目前有资源、精力和义务阻止灾变的,就只剩下教团了。
只有索菲娅和艾德里安等少数人知道,那驾马车里坐着的根本不是萨缪尔。就像是狩猎前假寐的猛兽,萨缪尔依旧蛰伏在玛伦利加城中,隐蔽得像树底的一片影子。
载着“萨缪尔”的马车离开半个月后,托雷索家族在玛伦利加的运作虽偶有风波,但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毕竟合作商们过去就常和索菲娅联络,与族长的侄子艾德里安也混了个脸熟。
与之相应的,总督府和协会安置在飞狮公馆附近的眼线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警惕。
一个月光稀薄的深夜,玛伦利加的码头被稀有的寂静充盈。
时值冬日,本就偏低的气温伴着南袭的北风陡然转冷。即便是身强力壮的水手,比起暴露在潮湿寒冷的室外,也更愿意待在温暖的酒馆里,和休渔期的渔民们一起饮酒作乐。因此,平日喧闹嘈杂的码头显得分外冷清空旷,似带着浓浓的倦意。
而在码头最靠外的泊位上,隶属于教团的女武神号安静地停在夜幕中。伫立在渔村北面的灯塔上火烧得正旺,连同道路两旁零星的火炬架,给玛伦利加的冬夜带来一抹温暖的亮色。
就在这样的寂静中,四人身披厚重的斗篷,穿过半入梦乡的海港区,径直走向通往女武神号的海滨栈道。其中一人正是玛伦利加教区的首席异端审判官,海格·索伦,另外几人则是临时担任审判官扈从的教警。
漆黑的斗篷挡住了他们衣物上的教团标志,拉下的帽檐连同阴影也遮盖了他们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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