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汁烤肉如此,路易斯喜欢的银湾蜜酒也可以算作这座城邦性格的体现。大概是因为上次艾德里安说过自己不喝酒,这一回,路易斯只要了一个酒杯。
“其实这里的银湾蜜酒和海港区那家来自同一个酒厂,味道也一模一样,但‘感觉’大概会变吧。”路易斯盯着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
他似乎忘了给艾德里安“总结经验”这项工作,只顾着一个人享用酒菜,艾德里安也不知该不该提醒他:从进酒馆到现在,他们没有说一句正事。路易斯一直侧坐着,边喝酒边看酒馆中央吟游歌手的演唱,跟着手鼓和鲁特琴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晃着腿,时不时瞟两眼神情拘谨的艾德里安。
不过,艾德里安并不是那种个性孤僻、冥顽不化的人。他看着路易斯手边的酒壶,开始思考要怎么做“合格的”玛伦利加市民。
学着喝银湾蜜酒,也许是个不错的起点?就算不对口味,也要尽可能不表现出反感或不适应,这样才显得更可靠。
路易斯注意到了艾德里安停留在酒壶上的目光。他揶揄道:“怎么了,托雷索家的‘小菜鸟’?难道是觉得这酒壶好看,想顺手牵羊带一个回家?”
艾德里安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请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大师。”
他盯着上翘的壶口,将路易斯杯中清澈的酒液和酒馆里氤氲的香气联系起来。
“……我也想试试。”
“什么?”
“银湾蜜酒。”
路易斯先是一愣,随后不禁大笑起来。他招了招手,叫来刚收拾完邻桌杯盘的女招待,要来一个干净的酒杯,亲自替艾德里安斟了一半。
艾德里安盯着那半杯蜜酒看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一饮而尽。不同于那些浓郁辛辣的烈酒,淌过他喉咙的蜜酒虽带着点酒精的刺激,但渗进他脑海的更多是清淡的甜味,醇厚的口感与这种甜意外相称。
即便如此,因为喝的太急,艾德里安还是被呛了一下。他慌忙用手背抵着嘴,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抬起头,只见对面的路易斯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脸上带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艾德里安涨红了脸,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暴露了弱点,只得强装无事发生:“其实味道还不错。”他说的是实话。
“是——吗?”路易斯故意拖长了声音,从艾德里安手里捞回了酒杯。“就别勉强自己了,新手。”
待脸上的温度稍微降了下去,艾德里安抬起眼,观察路易斯的表情。赏金猎人的注意力已经回到了吟游歌手身上,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是十分放松的表情。
——但是,他真的是在笑吗?
这个问题突然闪过艾德里安的脑海。
没错,路易斯的确在笑。但艾德里安敏锐地意识到,路易斯的笑容恐怕只是一层面部肌肉与皮肤构成的伪装。在这层伪装之下,总是冷静地观察一切的深邃眼眸当中,艾德里安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混沌。
那里至少没有喜悦。
回顾他们共同行动的这一天,路易斯似乎是很重视艾德里安的:领着他完成委托,让他的五感派上用场,还在对战无光者时出手相救。但除此以外,艾德里安总觉得路易斯在和自己刻意保持距离,二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障壁——艾德里安找不到证据,但就是有这么一种模糊的感觉。
之前也是这样,说不上悲观消沉,但艾德里安可以感觉到,路易斯的身上总缠绕着一股缺少激情的颓丧气息。
眼前的男人明明就在此处,却像在注视着别的地方。孤身一人。
这个认知在艾德里安心里像一根刺。他知道自己没必要了解更多——跟着路易斯学点东西是叔父的意思,也就是托雷索家族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好奇心,也许是生性敏感、善于觉察他人不想暴露的细节,艾德里安无法控制自己的“求知欲”,只能组织语言让自己提出的问题不那么突兀。
“来玛伦利加之前,我从没有跟赏金猎人打过交道。”艾德里安喃喃道。
“也是,你们那儿民风淳朴,有什么问题都自己解决了,用不着我们这种人。”
“以您的资历,应该很受同行的敬仰吧,大概有过不少优秀的学生。”
路易斯摇摇头:“我没有学生。同行的敬仰我就不指望了,这群赏金猎人对我的态度完全比不上那个叫辛西娅的守卫。不过不是因为同行相轻,而是我和他们的立场……算了,这个和你没有关系。”
艾德里安疑惑地看着他:“您不是赏金猎人协会的荣誉会长吗?”
“你也提到了,是‘荣誉’会长,这是他们给我留的最后一点面子,总比直接逐出协会听着体面一些。”路易斯低下头,对着手中的酒杯出神。“所以我现在接到的委托没有走协会的途径,也不怎么跟其他赏金猎人搭伙。委托人会直接找到我,早年积累的名气算是有了回报。不用给协会分成、和同伴分账,也挺好的。”
不需要直觉告诉艾德里安什么,路易斯的无奈与苦涩已经摆到了明面上。这个话题不应再深入了。艾德里安移开视线,用沉默将自己冒昧的发问冷藏。就算想了解这些细节,也只能等到以后了。
“您好像和叔父很熟,”艾德里安还是问到了一直在意的事情。“而我都不怎么了解他。容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以前也会一起行动吗?比如追捕逃犯,或是消灭无光者。”
路易斯笑了笑,敷衍道:“我们的确认识很多年了。萨缪尔有着过人的天分,也很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能在玛伦利加混得如鱼得水。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才能,你没必要整天拿自己和萨缪尔比较。”
他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向一个外人打听自家长辈的事恐怕不太合理。当然,我是不会告密的。”
艾德里安识趣地没再往下问,并在心里默记:这应该是路易斯的秘密之一,至少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
艾德里安同时警告自己:不要被幼稚的自卑感和好胜心动摇了最基本的理智。
大概是发现眼前的年轻人想从自己嘴里套话,路易斯开始打发艾德里安回飞狮公馆,像是要甩掉一个无关者:“酒喝完了,”他指向桌上的瓷盘。“你不喜欢的蜜汁烤肉也吃完了,接下来是美妙的私人时间。你要是想继续呆在这里也无所谓,老板不会赶走有钱的客人。”
见路易斯站起身,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开始向酒馆门口走去,艾德里安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他想让路易斯再留一会儿。
他会努力习惯玛伦利加的蜜酒和烤肉,习惯吟游歌手过于婉转的小调,习惯当地人的说话方式和艺术品位。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路易斯的事。不只是路易斯,还有萨缪尔,以及这座既残忍又温柔的城市。他可以像影子一样沉默地等待,直到路易斯愿意告诉他一切。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反复告诉艾德里安:不要忘记你是谁,什么才是你该干的,什么事情想都别想。
于是,艾德里安又一次选择了缄口不语。他跟在路易斯身后走出酒馆,信步走上若干无名拱桥中的一座。再走一段就是路口,路易斯回那座不起眼的三层小楼,艾德里安的目的地则是贵族区的飞狮公馆,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玛伦利加的夜晚月明如水。
珍珠河——这是玛伦利加城内水系的名字。曾有一些贵族觉得这个名字“太过俗气”,于是遍寻典籍,挖出一个七八个世纪前用过的古语名字。但市民们已经习惯了叫它珍珠河,那个拗口的名字就此埋没在少数人的记忆里。
月光照进穿城入海的河流,像蒙在镜面上的薄纱。
艾德里安看着路易斯走近旅舍门口招揽客人的年轻姑娘。这没什么奇怪的,花钱找人共度良宵在这里并不罕见。自家的玫瑰圣堂也在做类似的生意,只是看起来更加“高端”。
心里的荆棘似在生长。
艾德里安不清楚钝痛的来源是呷酒后的困意,是对自己能力的不满,还是路易斯挽上姑娘腰间的手。
“大师!”
在彻底想清楚前,声音已经违背他的意愿,擅自跑出了喉咙。
路易斯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依偎在身边的姑娘也好奇地回过头。
“怎么了,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定了定神,强作镇定:“明天,我需要跟您一起行动吗?”
路易斯愣了一下,苦笑道:“可以。不过没有委托,只有无聊透顶的训练。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艾德里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艾德里安尝试着质问自己。
在难以解释的高兴之外,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
☆、第十章 信标
以海洋发家的玛伦利加对于航海自然抱着不曾褪色的热情。特别是海港区的孩子们,从小听着水手、船长、探险家的故事长大,也喜欢站在码头边小小的舢板上,假装自己正指挥着一艘三桅船,想象远方的奇珍异宝与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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