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情紧张的艾德里安相对,路易斯倒是完全不在意:“你就收下吧,我还没穷到要靠卖武器为生。不过房子里太窄,我们得换个地方试试它。”
“去哪儿?”
“城外。随便找块空地,再跟农户借个稻草人,或者直接在树上画个靶。”
从市场到玛伦利加的西城门需要经过中心城区的主干道。每次走到道路交汇的十字路口,艾德里安都会忍不住向那几座高大华美的建筑多看几眼,想象几个世纪前的人们如何用一砖一石砌成这座流金之城,而这些石造的诗篇又是否会迎来被时间摧毁的一天。
长居于此的路易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风景,就像农夫习惯了田地、渔民习惯了海洋。走在无比熟悉的城市里,他没有必要特意分出注意力,像个异乡来客一样四处打量。一旦周遭的环境出现半点异状,他也会是第一个发现的。
但在走过十字路口、靠近中心城区边缘地带时,艾德里安敏锐地注意到,路易斯朝总督府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他顺着路易斯的视线望去:华美的官邸沿街道延伸,一楼的镂花拱形长廊与二楼的空中阳台带着繁复的装饰,檐下的素色浮雕映着嵌在柱中的花坛,如同贵妇系在发髻和衣襟上的丝带。总督府外立着八尊姿态各异的女神像,雕像基座前常年撒着新鲜的各色花瓣,又被路过的马车无意间轧得粉碎。
——科马克大师在看什么?
路易斯很快将视线移回前方,仿佛压根不曾抬头。但艾德里安默默记住了这个细节。他再次看向总督府三楼,那排二尺见方的方形窗口大多关闭着,只有两扇还向外敞开。经过那两扇窗的下方时,艾德里安脚步一滞——他似乎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凝望着路易斯的背影,艾德里安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观察力和感官竟是如此多余。
玛伦利加城外的大道上,多的是来往的行商车队,还有附近农庄赶集和送货的村民。城门的守卫不敢懈怠,轻车熟路地登记入城者的姓名与货物内容。
与进城相比,出城则要方便得多。路易斯和艾德里安来到城郊的一座谷仓附近,那里视野开阔,除了谷仓前几棵粗矮的果树,周围都是收割完毕的麦田,可以远远看见正在运转的风车磨坊,高耸的城墙背后冒出一点建筑的尖顶。
路易斯从麦田边缘搬来一个稻草人,将它插在果树之间,让艾德里安拿着弩再后退几步,留出一段射击距离。
“你知道怎么用吗?”路易斯斜倚着树干,站得离稻草人很近。“在老家练过骑射的话,至少会对弓箭有些了解。”
艾德里安低头看着那把新制成的轻型弩——箭矢已经装填完毕,剩下的就是瞄准、扣动弩机。他举起弩,对准果树间的稻草人,同时掂量着武器的重量。简化后的弩体积要小一些,也比想象中轻便。
路易斯依旧站在那里没动:“注意风向和风速。还有,记得算上箭矢下落的角度。”
艾德里安闭上一只眼,将弩的前端稍微往上抬了一点,迟迟没有扣下扳机:“大师,您不打算走开一下吗?”
路易斯摇头:“不,我就站在这儿。”
“……这可是您说的。”艾德里安咬着下唇,后颈冒出了冷汗。
——冷静。
艾德里安小心翼翼地调整气息,再次确认准星的位置,随后扣动了弩机。
离弦的箭以破风之势向前射去,直接打穿了稻草人的头部,尖利的箭镞扎进稻草人后的树干,离路易斯不到一臂的距离。
缓缓垂下手中的轻型弩,艾德里安终于舒了一口气,因紧张冒出的冷汗被风吹得发凉。
“您真是吓死我了。”他小声抱怨道。
路易斯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观察箭矢刺进树干的深度,顺势推测这把弩的杀伤性。他动手拔掉那支箭,心不在焉地说道:“该害怕的应该是我吧。”
艾德里安没法从路易斯脸上看出半点害怕的意思。
接着,路易斯走到艾德里安身后,握住他的手腕,几乎是手把手地拉开弓弦、上好箭矢:“瞄准的动作应该再果断些。就像这样——”
像是摆弄一个装着球形关节的人偶,借着艾德里安的手,路易斯飞快地抬肘、射击。箭矢穿过稻草人的头部,准确命中上次的落点。来不及为路易斯纯熟的技艺感到惊叹,过于密切的肢体接触令艾德里安僵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路过总督府的时候,你是不是闻到什么了?”
路易斯的声音在艾德里安耳畔响起,惊得他说不出话,睁大的绿眼睛透着讶异和不安。
年长一些的赏金猎人又说道:“那是莫吉斯总督的妻子贝拉夫人。你带着信见我的那个晚上,从窗外看到的女人也是她。她好像把我当成了情夫,我也确实给她带去了某些慰藉。不过,除了肉|体上的关系,我没有从总督夫人那里索取或得到任何东西。”
路易斯的语气毫无起伏,令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艾德里安从震惊中回过神,无来由地感到不快:“……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知道谜底,但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为什么?
沉默片刻,路易斯后退了半步——紧贴在艾德里安身上的温度也随之消失。
“因为你好像很在意‘那是谁’,我也确信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路易斯注视着艾德里安低垂的双眼,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伤害了这个心思细腻的年轻人。
夜幕将至。艾德里安回飞狮公馆时,正好遇见身披斗篷、准备出门的萨缪尔。他让到一旁,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叔父”。
萨缪尔走得很急,但还是在侄子面前短暂地停了一会。他露出矜持的微笑,看着艾德里安手里的轻型弩,随口问道:“这是路易斯给你的?”
听到路易斯的名字,艾德里安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又很快开口掩饰过去:“是的。我今天跟科马克大师进行了弩|箭练习。”
虽然注意到了艾德里安不自然的神色,也有想要当面嘱咐的事宜,但因为和海格有约在先,萨缪尔没敢多耽搁,只得简单交代了一句:“要尽快获得路易斯的信任。他和赏金猎人协会那边如果有什么异动,及时向我或者索菲娅报告。”
“是,叔父。”艾德里安低下头,将自己的表情藏在阴影里。
作者有话要说: Whirling-In-Rags 12PM - British Sea Power(出自极乐迪斯科)
☆、第十二章 托雷索的秘密
如果真如原典所述,教团的诞生无疑带有浓郁的神话色彩:天灾、神谕,还有被赋予能力和使命的先知。先知与圣徒们给万民带来神祇的庇佑,这种庇佑将让他们免遭祸患——反正教义是这么写的。
当然,教团也需要异端和异教徒作为敌人,就比如信仰“世界蛇”的托雷索家族。早在库诺大陆的几个古王国还不互通的时候,托雷索与教团之间就曾爆发过数次战争,每次都落得两败俱伤。但在千年前的某次灾变之中,双方似乎实现了和解,并在停战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至于这次和解究竟是传说还是真的存在,我不得而知,毕竟我只是个对宗教没什么兴趣的“城市档案管理员”。
——银湾塔杂记·教团兴衰
深夜,神殿,海格的房间。
萨缪尔将胡塔带回来的消息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海格,并在教团印制的地图上标出洛格玛地区的位置。海格皱着眉,盯着地图上小小的标记陷入了深思。萨缪尔站在墙前,第无数次端详那幅名为《圣徒罗兰德采撷石心玫瑰》的宗教画。
画面上的罗兰德虔诚地闭着眼,将手伸向泉眼处含苞待放的玫瑰;泉眼对面的黑发女子手举火把,身着斗篷与古王国草原骑装,面容清秀,腰间挂着一柄镶嵌绿石的弯刃马刀。而在模糊的远景中,依稀可以看见连绵的山岭与橘红的夕照。
烛光下,画面的色彩更加黯淡,也更显出几分令人唏嘘的感伤。
萨缪尔凝视着那段被冰雪覆盖的山岭,突然说:“这幅画描写的地方,说不定就是洛格玛。”
海格抬起头,冷淡地回应:“应该是。‘圣徒罗兰德与同伴将沉睡的圣器供奉于万山环抱之处’——我不否认原典会对细节作一些加工,但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至于这和你们家族有多深的关联,那是另一码。”
“存放圣器的是托雷索的古圣殿,洛格玛是我们家族的精神故乡。”萨缪尔强调。
“我知道。”海格瞥了他一眼,语气更加刻薄。“真是稀奇,明明曾对一同患难的战友见死不救,转头却对‘家族使命’如此上心。没记错的话,洛格玛灾变已经是七百多年以前的事了吧?”
对于海格的控诉,萨缪尔无法反驳,但他的确有自己的理由。
归根结底,教团是伴着某种使命存在至今的,托雷索家族更是如此。无论是萨缪尔、索菲娅以及他们的先祖,还是对此一无所知的艾德里安,甚至是比起解决灾变更想先解决萨缪尔的元老们,他们体内流淌的血就是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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