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给你放假,让你可以带上狮卫,远离乏味的宴会,昏昏欲睡的褐皮老人和他们老掉牙的无聊笑话。你可以尽情跑马,射箭,说放肆的笑话,跟你美艳的侍卫厮混。但有一条,别再欺负葛利,把他吓跑。”
有意思,吓跑?那只嗡嗡叫的苍蝇?好像我真做到过似的。绯娜拂去大腿上看不见的灰尘,倾身站起来。“为了这点小事实在不值得专程唤我前来。当然,老哥你连壶像样的葡萄酒都没准备,说什么辛劳也只是为了顾及皇帝陛下的薄面。没有要事的话,我可要失陪了,亲爱的陛下。”绯娜微微欠身,余光瞥见巴隆爵士古怪的神色,待她扭头去看的时候,他又面色平静,装作无事发生。古怪的主仆,绯娜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那感觉驱使她收回迈出的脚,直望向皇帝。亲爱的陛下被她盯得不自在起来,别开脸与巴隆侍卫长对视,活像他们是对热恋的情侣。
见鬼,他一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堂堂帝国皇帝,居然认为自己的要求会被断然拒绝。不安挥动它冰凉的尖爪,沿着脊背爬到后颈,勒住绯娜的脖子。她有个毛病,越到危险的时刻,越像个石头人。绯娜沉声询问:“老哥,我亲爱的哥哥。从前我知道,有些事情姐姐不会跟我说,那是因为我年纪太小,她要从一系列的谋杀,篡夺,欺诈,背叛中保护我。但我自问已经不是个孩子,如果你还没饿到吃掉自己脑子的话,应该记得不久之前我已正式成年,是你朝堂的一份子了。然而直到今日,你仍在刻意隐瞒。说真的,我——”
“看看,一早我就说过。如果你能保持冷静——”
“无故打断我的话,反倒要求我冷静?”
“我再提醒一次,我是你的陛下。”
“是的陛下,遵命陛下。”绯娜用力撇嘴,皇帝鼻孔大张,像头愤怒的公牛。他越是这样,绯娜心底越是冷笑连连。无能的皇帝才用怒火迫使小妹屈服。姐姐从不这样对我,她也不需要靠发怒来让别人屈从。
那个被称作“独狼”,曾经在队友全部阵亡的情况下独自守住哨塔,击退敌人四次进攻的男人犀牛一样笨拙地蹭过来,讨好的笑容塞满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陛下日理万机,操劳过度,他是心里关心,说话因此直接了一些。”
“有趣。我关心哥哥,就可以直说既然他根本不喜欢他那无能的姻亲老婆,不如找个理由赶紧离婚了事?”
“绯娜!”
老犀牛虚伪的面具被骑士挥枪击中,碎了一地。他的主人为他鸣不平,猛捶自己大腿。绯娜抱臂冷笑,感到兄长刀锋般的视线冷酷地刮过面颊。
“如你所言,你不小了,是个成年人,应该为你自己,为皇室,为国家负起责任来。”皇帝沉声道。他的拳头依然紧攥着,搁在膝头。绯娜瞥向他火红的睫毛。他没有要摸鼻子的意思,事实上,他现在让绯娜想起父亲了。他虽然坐着,比自己矮上一大截,却高高在上,遥远又生疏,那对无情的薄唇间说出的话总能蛮横地决定她的一切。我讨厌这感觉。绯娜也把眉皱起来。不安越来越浓,仿佛阴雨天的水汽,不依不饶将人裹紧。
“我正努力为皇室负责,倘若陛下您召开御前会议的时候更加经常地想到你的小妹的话,我将会向您展示我如何负责,以及肩负起更多责任。”
“当然。”他笑了,很敷衍。“父亲曾经教导我,有一些事你明明不喜欢,却不得不做,那些就是你的责任。既然生在皇室,自打出生起就接受了诸神远多于常人的馈赠,肩负与之相称的巨大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闭上眼。绯娜端详他,很轻易地略去刻意留起的髭须,描绘出他美少年的脸庞。他因此深感痛苦吗?为他所肩负的责任?我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拥有金子般的笑容与一对厚实沉稳的肩膀。他也曾抖动双肩,跪在姐姐的棺木旁哭泣吗?他是不是曾经厌恶过?拜托,他怎么可能瞧得上泽娅那种女人。要论容貌与身段,玫瑰巷里任意一家的头牌都能将她踩在脚下。再说我的哥哥,可不是那种只懂得看女人头脑以下部分的蠢货。
愧疚的心刚刚升起,绯娜便瞥见哥哥与父亲酷似的薄唇无情开合,说出让她浑身冰凉的话。
“准备好你的装扮仪态。我已与艾切特家协商妥当,下个月旗鱼家的老头子将会入京,参加狮子与旗鱼的订婚仪式。”
第192章 准新娘
“再说一遍。”盛怒之下, 绯娜反倒觉得胸膛如枯井一般寂静。皇帝坐在凳子上,仰面望向她。他的薄唇带动浅薄的红须蠕动, 摸鼻子的手蠢蠢欲动。两人头顶上方,秘法之火无声燃烧,白亮的光芒让皇帝的脸如同少年般稚嫩洁白,不禁让绯娜怀念起那些校场上的日子。她曾有不少时候,把眼前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揍得头破血流。
狮子血的味道。握剑的手痒起来,绯娜微微挑眉,巴隆察觉了什么,浑浊的嗓音搅乱兄妹间默契的宁静。
“陛下正是打算与您商议的。那不过是一个仪式,一个过场。事成之后, 您还是照常生活, 与老朋友会面,挑选中意的人参加喜欢的宴会。那个葛利温顺无害, 不过是一把金库的钥匙。没人会逼您和一把钥匙怎么样。”
“妙极了。”绯娜拍起巴掌, 冷清的掌声在寂寥的卧室中回荡。“执意修建半拉子新都,红死谷地下的浩大皇陵, 还有黄金群岛的军事行动,哪一样不是谋划许久?劳力, 工匠, 颜料,金银装饰, 乃至马匹,战舰,盔甲,刀剑,哪一样不需要金币?亏我日夜替你担忧, 光是往金币里掺假怎么够用,原来最大的宝藏竟然藏在我两腿之间。钥匙的比喻相当精彩,”绯娜打个响指,指向巴隆,点名夸奖,“钥匙总得插进点什么东西里面,否则的话,岂不是废铁一根?哈,诸神呐,我活了十八年,头一回知道自己原来比洛德赛当红的□□们加起来还要值钱。早知如此,我就该为冥神张开双腿,只要能换姐姐留下来,多少次我也愿意。”
“闭嘴!”
“凭什么?要不是她撒手人寰,你凭什么做我的皇帝?她不需要用浩大的工程,无谓的战争来证明自己!她是神的孩子,天生的君王!你占了她的位置,戴了她的宝冠,夺走她的名字,现在还要挥舞她的权杖,羞辱她的妹妹!”
啪——
皇帝坚强的手掌皮鞭般抽在脸上,他高大的身体霍然立起,阴影洒下来,罩住绯娜头脸。他竟敢打我!怒火灼得绯娜头脑滋滋作响。她无暇考虑,抡圆胳膊,还以颜色。皇帝被她扇得俊脸歪向一边,梳理整齐的刘海狼狈地甩向脑门。“不关你的事——”他竖起手掌,阻止他的侍卫长,碧绿的眼眸瞥向绯娜。有一个心跳的时间,绯娜看到了一双野兽的眼睛,一对理应属于狮椅主人的眼睛,但眨眼间它便被软弱取代,皇帝的发言甚至比他的耳光更教她生气。
“该死,这下全肿了,但愿今晚胡须长势凶猛,替我遮盖妹妹的暴行。”皇帝并拢中指与食指,轻按红肿的面庞。绯娜咽下口水,挨过哥哥巴掌的皮肤紧绷发烫。“该死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企图用这种借口蒙混过关?你小妹的幸福原来比不上你他妈胡子底下的肿脸皮?!”
“你吼什么呀,门外都听到了,真是的。”皇帝嘟哝着,在绯娜的瞪视下怏怏地垂下揉搓的手。“你的幸福?亲爱的小妹,哥哥对你的了解远超你的想象。正如巴隆爵士所说,结婚之后,你仍旧可以骑你的马,狩你的猎,率领你的军团,摔打你的骑士。我亲自问过葛利,你对女人的偏好,他完全不反对。关起门来说,我亲爱的,哥哥向你保证,绝不在婚礼之后强迫你与他行房。话虽这么说,到时候嘛,还不是全凭个人本事?哼,小傻瓜倒挺乐呵。”皇帝嘿嘿笑,牵扯到受伤的脸,疼得他抽口凉气。
这个白痴!这就是我的哥哥?这就是那个想代替姐姐,让我仰仗他的人?绯娜难以置信,质问道:“你再说一遍?”
“哥哥可以担保,你在床上和女人厮混的自由无人能够打扰。你所追求的不就是那些吗?她们丰腴的大腿与臀部,皮肤上汗液的味道,动情时的声音……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愿意,整个帝国,随时可以无限量供应你,区区联姻,不会对你有丝毫损伤——”
这一回,绯娜很清楚自己的手臂为何挥舞。事实上,她的巴掌太重,皇帝被掀翻,那张绑有鲜艳红丝绒坐垫的凳子被他勾起,翻了个个儿,滑稽地落在他屁股上,惹得皇帝“嗷”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帝国的君王羞愧而绝望地闭上眼。猛烈的掌掴让一丝猩红沿着他嘴角淌下,为了避免丢脸——或者说至少保住些许颜面——他伸出舌头,飞快地将它舔去,可惜的是忠诚的巴隆爵士在那之前已将一切收入眼底。他瞪大双眼,鼓起腮帮,在他质问之前,绯娜绕过地板上尊贵狼狈的身体,快步离去。
我打了皇帝,在他的侍卫长面前揍翻了他。冲上头顶的血流让绯娜喉咙发紧。她浑身僵硬,像个蠢笨的木头人,走到寝室高耸的门边都花了一个纪元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