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相信吗?她是双子塔的孩子,莫荻斯大学士的女儿,她属于双子塔,属于秘法学会,这是您亲口说的!不论如何,莫荻斯大学士接受了她,保护了她。她一定会希望秘法学会跟她一样,她一定会的!您说是吗?”伊莎贝拉抓住拉里萨大学士手腕。大学士没有说话,沉默地抽走胳膊,伊莎贝拉本不愿教她如愿,低头一瞅,才发现大学士的手腕已被捏出数道红印。
“乔装改扮混入秘法学会,皇家骑士学院,进入军队,乃至加入特别尉队,其中的任何一样,都足以让她全族下黑牢。鉴于这家伙的族人全都烂在臭泥里了嘛——”米娜中尉咯咯笑,伊莎贝拉用力瞪她,这心如蛇蝎的女人反倒更加高兴。“哦——我相信可怜的莫荻斯大学士只是被她蒙骗,在座的两位大学士同样也是无辜受害者,否则的话——”
“难以置信!希望你能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中尉大人。”拉里萨大学士呵斥。
“见鬼,米娜,闭上你的鸟嘴!我也是她的长官,照你的说法,是打算把我也算进去吗!带上脑子说话,否则的话,停尸房囤满了存货,正缺监工处理废料的苦力。”卡里乌斯将军声如洪钟。他大声清嗓子,喉咙里浓稠的分泌物同脑门上豆大的汗滴一齐滑下。他转向西蒙大学士,肥壮的拳头不安地叩击樱桃木书桌。“如您所见,事情超出了预料,所有人的!我不知道这丫头哪来的狗胆,但是——”卡里乌斯说着,飞快地瞥了一眼被匕首挑着的带血头皮。“更糟糕的是,那家伙她……她的身体……经由鸦楼处置的犯人,成百上千,这样的情形,干他娘的,诸神在上,一定是浴血的苏伊斯降下的惩罚。”
胖蛤蟆样的老人住了嘴,他盯紧伊莎贝拉,像头冬眠中的迟钝棕熊。直到西蒙大学士也转过来,伊莎贝拉才意识到他的意思。
“不,我不离开,绝不!”她握紧扶手,唯恐刽子手赶过来,用她带血的爪子将自己拖走。“我得知道她的事,求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您亲口承认,不过短短一日,就不作数了吗?伊莎贝拉望向鬓发花白的大学士,她灰蓝的眼睛像两口毫无生命力的深井。绝望将伊莎贝拉霍地拉起,司令室的木门被人推开,浑身漆黑的乌鸦踩着冷硬的皮靴声,腰间剑柄闪亮,一左一右围拢过来。
“我以为您会有所不同!”伊莎贝拉奋力挥舞胳膊,打掉守卫伸来的手。“我不是帝国人,我的母亲也不是!”大学士后退。胆小鬼!伊莎贝拉暗骂。如果我的弓在手边,定要教你瞧瞧我的决心。你会失去我的母亲绝非由于年少无知,而是你懦弱,你瞻前顾后,你不肯为爱奋不顾身。尊贵的大学士在她的逼视下心虚起来,她别开脸,面朝老乌鸦肮脏发霉的墙角找寻她的勇气。“你不明白。在帝国,你们至少是人,或者说,律法意义上,你们是的。”
“好极了!我得感谢您,让我明白了母亲的选择,不用再将她看做背叛爱情的懦夫!”一时间,愤怒如此巨大,竟然顶替绝望与恐惧,充盈胸膛。两只顶着死鸟脸的乌鸦展开翅膀围拢过来,她揍了矮个的那个,瞧那架势,该是打断了他的鼻梁骨。鲜血泉水般喷射,矮个乌鸦捂住脸大声咒骂,伊莎贝拉提起裙子,从他身旁溜了出去。
黑牢就在鸦楼底下。第三层,还是第四层,传说中那是一个由六道熟铁门把守,铁皮门框上镶满婴儿颅骨的地方。奥维利亚的传闻多半不可信,但只要继续往下,定能依样瞧出它的所在。去他娘的铁门,我才不怕什么秃毛乌鸦。我要救我的克莉斯,我要打破牢笼,将她从冥神的手中拉扯出来。
伊莎贝拉迈腿向前,奔跑中,她的脑中只有这些念头。然而陡然伸出的绊脚石教满怀雄心的奥维利亚小姐吃了苦头。她被绊倒在鸦楼闷热的长廊上,和她污浊的裙服滚作一团,一只皮鞋也摔飞出去,不知去向,伊莎贝拉索性将另一只也蹬掉。
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敢拿你怎样。你是绯娜的囚徒,她的专属玩具,就连帝国皇帝也未必能绕过她撕碎你。
她爬起来,舔了舔被牙齿磕肿的嘴唇,继续向前。绊倒她的家伙叹息着追上来,将她箍住,抱离地面。伊莎贝拉怒极,曲肘猛击那家伙的脑袋,敲得他的铁盔金属声大作。“停下来吧,求您。克莉斯被关押在死牢深处,那里面的恶棍,是您一辈子也不会想要遇到的人,与他们争斗,身体与精神都将受尽折磨。”
“她就要死了,她要被处死了,我却站在这里,担心受折磨?”伊莎贝拉声音颤抖。她扭过头,司令室扑出来两个全身乌黑的人,手持匕首的米娜中尉也在其中。她望见她雪亮匕首上醒目的猩红,意识到那是克莉斯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终于在敌人冰冷视线的围剿中,大放悲声。
作者有话要说:搞了个大乌龙,本来放存稿箱应该本周一更新的,结果时间设定到下周一了(捂脸)
第191章 绯娜
在桑夏的行宫落脚之前, 绯娜从未想过自己会对这座金币堆起来的新城产生好感。拜托,半个屋顶镂空, 只在临街的一面铺了马赛克的楼宇?壁画都没画完,粗陋的石砖就那么暴露在视线里的寝宫?大张旗鼓过来干什么,让新老贵族欣赏拉里萨大学士一手缔造的先进水道吗?尊敬的道尔顿爵士,请容我向您介绍帝国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供水设备。它连通城内十二个储水池,能让数十万居民用上流动清洁的活水。至于您,您身为贵族,自然有更加便利甘甜的地下水使用,抱歉占用您的时间,我只是为了帮老哥证明他花的每一个大子儿都是英明伟大的而已。
噢, 天呐, 我的脾气。绯娜停驻脚步,轻按胀痛的太阳穴。侍女缓步上前, 轻声询问情况, 被她的沉默劝退。只是几天马车帐篷的生活,我怎么可能有事。我只是……露露由绝望浇筑的深蓝眼睛与某人盛怒下扭曲的丑脸仿佛两枚流星, 拖着巨大猩红的焰尾,慢悠悠滑过绯娜心海的上空。
你们怎么不去死!不对, 你们一个已经死了, 另一个离死不远。见鬼,我辅佐皇帝, 领导百官,为皇帝陛下为时四小时的冗长晚宴准备菜单与娱乐节目,按照各地大贵族的亲疏喜好替他们安排座次,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心里想的却是奴隶和私生子?绯娜叹息, 望向长廊外热络的夜色。皇帝挑选的寝室位于四方城堡的西北角,从长方玻璃窗眺望出去,正可以望见廊柱前篝火举起的橙色长臂。
归家的飞鸟早已散去,行宫还没有入睡的意思。骑士与扈从的圆帐篷占领城堡楼宇间的白石大道,五颜六色的帐篷上方,他们更加惹眼的家族旗帜在闷热的暖风中慵懒地舒展身体,远眺过去,犹如一条条迟钝的斑斓胖虫。虫群下方,偶有绷断的琴弦声与高亢的笑声穿越过主楼与城堡矮胖建筑群间的空旷地带,轻敲走廊的玻璃窗。飘摇的火光,璀璨的星河,红肿发胀的月亮,似曾相识的场面倒映在窗玻璃上,绯娜瞥见自己的倒影,下意识凑近查看。
“瞧我的黑眼圈,桑夏的玻璃上都能看到。”
“好歹不是
从蓝宫的窗口望过来看到的。”侍女自作聪明的回答换来绯娜的冷笑。她甚至没能分辨出来,双手互握身前,笑得像只笨仓鼠。
伟河上的行刺让瘸腿将军说服皇帝,减少了随行贵族的仆从人数——尽管他们最后还是塞满了专供皇室使用的赫堡。反面效果显而易见,为了向金牙葛利那害了热病的妹妹表示慰问,绯娜不得不派出自己的贴身女侍。麻烦的还在后面,为了抹去伟河上沾满鲜血与哀嚎的痛苦记忆,皇帝特别吩咐第三天的日间酒会要在护城河上举行。擅长挖掘的拉里萨大学士将引水自饮马河的护城河道挖得足以停靠铁甲船,眼下工人夜以继日,正在波澜起伏的河面上搭设木质露台,安放旗杆,长桌,绑缚软垫的座椅。但愿他们正确估计了贵族老爷们的胃口,今天塞进他们胃袋里的牛羊,烤鸭,涂抹蜂蜜的野兔重量与高贵的老爷夫人们不相伯仲。要是先前的情形再次发生,营救落水伯爵可真要算作我参政的第一样壮举。哼,老家伙们,嘴上阿谀奉承,背地里怎么说的我可一清二楚。不过,既然主位上有我的位置,就该让贵族老爷们好好看看清楚,从此往后,是谁会在皇帝身边,影响这个巨大国家的走向。新的愿景让绯娜振奋起来,她甚至没有计较眼前不知名侍女的蠢笨,赏给她一个令其面庞发光的微笑。
“你猜老哥找我所为何事?”
“表彰您接待各地贵族,为宴会操劳的功绩吧。”
“哼,不过是把菜谱排序,称得上什么功绩?我看他是埋怨我没把狮子心带在身边,让外地老爷们失去了好些溜须拍马的机会。”
褐卷发的侍女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样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奥维利亚人。绯娜撇嘴,丢下她快步向前,步伐轻快矫健。铺满绒毯的长廊很快到了尽头,男仆见她过来,距离遥远便已为她拉开皇帝寝宫的大门。辉煌的秘法灯光将门前绒毯照得发亮,皇帝豪迈的笑声冲淡夜幕的冷清。听上去倒像个能够统领帝国,意气风发的男人。绯娜微笑,摆动手臂走入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