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傻瓜,居然不趁机跑过来!诺拉远眺,估算押送柏莱人的乌鸦数量。能数出来的有十七人——还不包括躺下的那个,但帝国军人从不以单数出动,也就是说在场的大兵起码有二十个,或者更多。一口气放倒二十只乌鸦并非难事,但若只凭口袋里的东西……诺拉伸手摸摸左袖子,又捋了右边的袖子一把,只恨没把火油带在身上。现场如此火势,只需一枚,就把你们烧得片甲不留。
“还活着。”查看同伴的乌鸦对斜肩膀说,全没留意到头顶的甲虫有何异样。废话,他当然还活着,适才甲虫守卫只用了三分力,要让他顷刻就死,只会更加容易。
“你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过来?以为我们不能拿你怎样?苏伊斯在上,月亮红了,猪人也跟着疯了!”斜肩膀嘟哝脏话,拎着剑大步经过昏厥的同伴。“都说你们是亵渎月神的魔物,是赤月的罪魁祸首,我本来是不信的。”
噢,我的双子神啊。魔物?亵渎?赤月?这铁脑瓜怎么把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的?诺拉冷笑,嘴角刚刚扬起,便见那大兵弯下了腰。诺拉以为他要动手抓人,然而大兵递出的手臂却是持剑的那一条。钢剑刺了出去,诺拉以为他一定刺中了什么。鲁鲁尔猛地弹起,撞向士兵。她是个纯种柏莱人,身形高大,矫健有力。大兵猝不及防,被她撞倒在地。花斑大叫着扑上去,在泥地里胡乱摸索一通,最后只抓到一把污泥。她毫无章法,只顾发狠,抓着泥污朝敌人头脸一通乱砸。斜肩膀的两个同伴厉声喝止,同时拔剑在手,冲向事发地。
斜肩膀脸上虽然挨了几下,但毕竟是小孩的拳头,奈何不了他的铁盔与护鼻。他破口大骂,摸到腰际,短剑犹如一条亮白的毒蛇,弹射向鲁鲁尔。鲁鲁尔手无寸铁,只套了一件灰褐的麻布袍子。她来不及闪躲,只得用手臂硬接。剑刃切进她的肌肉里,柏莱人的血飞溅出来,跟帝国人的一样红。血滴落进半干的泥坑里,融进污水的橙红光斑中。
“吃粪的猪猡,不懂感恩的东西!我们已经赐予你们足够的仁慈,擦亮你们的猪眼,冥河里面也没有脏猪的位置!”方下巴扬起他的钢剑,被鲁鲁尔骑跨的斜肩膀拔出短剑,血水喷涌,染红他的铁指,漆黑的臂甲与下巴上的短须。诺拉振袖,放出余下的三只甲虫。逗留事发地的甲虫守卫俯冲向下,袭向挥剑的斜肩膀。
“该死的帝国人!那可是我们的鲁鲁尔。”不知是谁,躲在人群里用大陆语大声咒骂。人群轰地一下被点燃,泥团,牛粪,石块,草鞋都被当做武器,掷向站立的帝国军人。系围巾的下蹲躲避,呼叫同伴,方下巴被飞来的石块击中。顽石打碎他的下巴,将他掀翻,他的钢剑随他一起,跌落泥沼。
“冲锋!冲啊,救下同胞!”
“他们要杀了我们,全部!你们真想做猪吗!”
乱哄哄的柏莱人群里,有人高声叫喊。一个柏莱男人冲上前去,他扶起鲁鲁尔,斜肩膀趁机爬起来,转眼间便被奔流的小巨人吞没。燃烧的火墙前,被铁链栓起的柏莱人攻击看守。第一个举起拳头的人被枪尖刺破喉咙,他巨大的身躯尚未倒下,同伴便拉起腰间铁链,套住持枪人的脖颈。喷射的热血浇透帝国人的头脸与柏莱人的手臂,让他们看起来如同火墙中诞生的火人。
该死的,全乱套了。诺拉唤回甲虫。柏莱人雪白的头顶不断从树下穿过。骑在矮墙上的,站在房顶上的,躲在同伴身后的小巨人纷纷冲出来,他们大声呼喊,宽大的脚板践踏软泥,魁梧的肩膀紧挨在一起,向手持长枪钢剑的帝国尉队士兵发起冲锋。
火墙前方,帝国弩张开弩臂,第一波箭雨铁耙一般犁过柏莱人锋线,将冲锋的小巨人放倒。紧随而至的同伴不惧生死,十字弓上弦的空隙间,他们跃过倒伏抽搐的温热尸体,举起巨拳,迎向身披冥神色彩的帝国人。第二次齐射只将推进的肌肉阵线射出几处窟窿。乌鸦已无暇再次为他们的重弩上弦,怒吼的柏莱肉身与帝国钢铁撞击在一起。愤怒的呐喊彼此交织,分不出哪是帝国,哪个属于野蛮未开化的劣等民族。帝国的武士举起钢剑,锐利的帝国钢被古老的蛮横肌肉夹住,石块如若钢锤,将顶着文明脑袋的脖子砸进胸腔里。
蠢货们,你们不是在救你们的同胞,只是在找死而已!诺拉一边咒骂,一边抱紧枯树。羸弱的树干在巨人们擦碰下摇晃不已,枯枝吱呀作响,不知何时便会折断。
在你们全部被宰之前,无论如何,要把遗迹抢救出来!诺拉的脸贴紧树皮,向鲁鲁尔的院落张望。嘴唇苍白的柏莱少年跳下土墙,冲入人群,抬头瞥见树上的诺拉,迟疑片刻,扬起手臂,将手里拳头大的石块猛掷过去。
第168章 大雨将至
铅色的云于起伏的树海上方滚动, 夕阳间或穿透云层,为乌云勾出金色的边缘, 潮湿的风紧贴伊莎贝拉的裤腿,拂动背后的箭壶。她捏紧角弓,风里的腥气让她的心神难以安定。她本想借由箭术练习抚平不安的心绪,然而与她作对的不仅是天气。
弥兰达失踪了。
确切地说,是离家出走。总之科博德在靶场找到她的时候,一会儿说她不知所踪,一会儿又咬定她的腰刀鲨齿,装水的皮囊,旅行所用便装都一并消失, 一定是负气出走。
“一定是这样的, 准没错!她太伤心,疲惫又难过。大人待她不该那么冷酷严苛, 我, 我怎么能说大人的坏话?尤其是在她背后……可是弥兰达小姐……您得知道,对于大人, 她全心相待,绝无半点私心。大人被派去桑夏的时候, 她明知会触怒大人, 仍然为了她的安全跟随过去。她是不会走的,她怎么可能抛下爵士大人, 丢下庄园,一个字也没留下,就这么离我们而去呢?”
少年急得快要哭出来,他抓住头发,试图用手掌挡住含泪的眼睛, 那模样一下子让伊莎贝拉想起安妮,安慰的言语尚未出口,心肠先柔软下来。她抚摸少年的胳膊,尽力安抚他。“如你所说,她一定不会就这么丢下你们,独自离去,尤其是在克莉斯正需要她的时候。”
“克莉斯大人,”少年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抓住伊莎贝拉的手臂,“大人吩咐我来的时候,拜伦也在。她让拜伦准备马匹,剑也带在了身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上马准备出发了。洛德赛这样大,该去哪里寻找弥兰达小姐?眼见就要下大暴雨,大人近来一直精神不济,求您拦住她,只有您能阻止她了!”
你们的克莉斯爵士可是击败枯目巨人的大勇士,怎会被小小雨点打倒?不过科博德所说也并非毫无道理。按照他的说法,弥兰达并未携带马匹和金钱,听闻她是丛林战士出身,若是有意躲避追寻,只消藏进森林里便是。洛德赛虽大,却只是帝国海疆广袤森林线上的小小珍珠,茫茫大森林,骑马去追只会碍事。寻找火神木的时候,高大的马匹可是让人吃尽了苦头,一路上也不知是哪位冷面骑士抱怨不休。弥兰达虽重要,也得找出线索,有的放矢地去追才是。
伊莎贝拉与科博德走出射击场,梅伊正靠在芒果树下等她,手里捏着半个鹰嘴桃,咬得甜汁四溢。
“真是疯了。帝国授勋爵士与奥维利亚公主,甘冒暴雨去追一个不服管教的蛮子?”
“弥兰达小姐不是蛮子!”科博德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失言,笨拙地鞠躬致歉。梅伊慵懒地摇晃手掌,顺手把吃剩的桃核扔进灌木丛里。“她是不是蛮子,天要不要下雨,克莉斯爵士的屋檐底下,究竟能挤进几个女人,都不由你说了算啰。”梅伊笑嘻嘻冲伊莎贝拉挤挤眼,“恭喜你啰。莫娜尔之箭能教石头也开出花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弥兰达她……不是坏人……”唇舌变得不听使唤,嘴唇仿佛自有记忆,怀念起那一晚的触碰。她的鼻息,她的温度,她儒雅而不失温情的吸吮。身体不由自主地热起来,伊莎贝拉快步走进风里,巴望风力帮忙驱走脸庞的热量。
我不该想那些,眼下正是克莉斯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想着……品味那样的事!伊莎贝拉按住滚烫的面颊,将梅伊与科博德远远丢在身后,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风将梅伊取笑的声音送至耳边。“这才几小时不见心上人,您就着急得只顾自己跑啦。让那图鲁人见到您这样,转眼又要跑走啰。”说罢嘿嘿坏笑。
伊莎贝拉哪有勇气回击,被她取笑,两腿迈得更快,到后来直冲进会客室,撞进披挂整齐,正走出门来的克莉斯怀里。
“怎么了?发烧了?”克莉斯扶住伊莎贝拉的胳膊,将手搭上她的额头。她的手好凉,伊莎贝拉不由打个冷战。克莉斯粗糙的手掌滑向她的脸庞,捧起她的脸。“哪里不舒服吗?可是旧伤复发?”她金色的眼里关切满溢,被她触碰,忐忑与羞涩的波涛渐渐平息。伊莎贝拉垂下眼帘,微微摇头。
“我知道科博德一定会去找你。”克莉斯垂下手掌,牵起伊莎贝拉,将她带到一旁。“我去去便回,又没人要刺杀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