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溯让婴隰就在外面,自己则趁老人不在,推门进去,本来做了一次门外小人,已是失礼,如今还擅自闯入,当真不妥,不过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他必须去证实一件事,必须去!
他慢慢地走向床边,呼吸已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很害怕,怕是真的,却又希望是真的,最后站在床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探头去看时,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忽然!他像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张皇失措地逃出屋,婴隰见状赶紧追上去。
他一直跑,一直跑,似乎只要不停地跑,就能当做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可跑着跑着,他便停了下来,蹲在墙角,双手捂住脸,整个肩膀都在颤抖,似乎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婴隰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肩,没问方才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背,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那个曾经一个人躲在石缝里孩子,轻声道:“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渐渐地,尹溯的情绪平静下来,哽咽道:“他们是......那女孩的父母......。”
一开始他只是怀疑,虽觉得那位老人很眼熟,却总是无法将他和那女孩的父亲对等,因为按时间算,才过了七年,怎会已雪鬓霜鬟,然而那躺在床上的那位妇人,却让尹溯不得不信,他们的的确确是那小女孩的父母。
尹溯站起来靠着墙,道:“我们离开白琭都吧。”听不出他的语气是悲是伤,反而有些许平静。
他如今不敢面对那对夫妇,就像当初不敢说一句‘对不起’一样,他也怕自己的出现会刺激他们,所以只能逃避,也只有逃避。
他觉得自己或许一辈子都走不出当时的阴影,也好,那就永远背负着,也算是一种惩罚。
婴隰反而拉住他,道:“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彻底过去,不管是在时间上还是在心里。”
尹溯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出神情,可婴隰才不管他同不同意,拉着他就走。
.....
于是,那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出现了三个人,一个穿着外袍,帽沿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另一个则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闲散随意,一看就知是浪荡少爷,还有一位大夫正在给床上的人把脉。
老人耳朵不好,所以三人进来也没听到,等他煎好药,见到家里忽然出现了不速之客,立即吓得瞠目结舌,端着药连连后退,结巴道:“你们......你们干什么。”
婴隰上前道:“老人家,不要紧张,我们是来助人为乐的。”
老人看向床那边,见确实有位大夫在诊脉,但依旧害怕却又故作强硬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婴隰将扇子一开,象征性扇了扇,道:“我们就是钱多又闲的富家公子,能做什么,难不成还惦记你家的东西?放心,这对你来说又不是坏事,再说了,床上那位都病成什么样了。”
老人觉得他说得没错,自己家一贫如洗,连给老婆子的药都是最便宜的,谁会来打自家注意,说不定真是自己撞了狗屎运。
老人摸了把眼泪,道:“谢谢,谢谢。”又跪下来,想要磕头。
婴隰赶紧拦住他,道:“诶,不必不必,我们钱多,这点小钱不算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老人见一旁还站着一人,便上前,双手又在衣服上擦擦,想去握尹溯的手,可看他一直站着,也不说话,还以为他不喜人接近,便把手缩了回来,又觉得还是握握较好,又伸过去,心想还是不脏了人家,正打算缩回时,尹溯忽地一把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紧紧回握着,道:“谢谢恩人,谢谢恩人。”老人感觉到尹溯的手在微微颤抖,还以为自己握得劲大了,便赶紧放开,道:“对不住,对不住。”
尹溯不敢看他,只是轻轻摇摇头。
老人又走向床边,问道:“大夫,我家老婆子咋样了?”
大夫摇摇头,皱着眉道:“病不是大病,但拖得太久了,病气已入心脉,想痊愈就难啊。”
老人看着床上的人,不禁红了眼眶。
婴隰对大夫道:“钱不是问题,用最好的药,好好治就行。”
老人忽地‘扑通’一声跪下,婴隰赶紧扶起他,道:“别动不动就跪,这点钱不算什么。”反正都是石头变的,又转过身,掏出几块石头,化成几锭银子,又转回去递给老人,道:“这些先用着,大娘的汤药费不用担心。”
老人又想跪下,婴隰用扇子指了指,‘诶’了一声,老人擦擦眼泪,道:“不跪,不跪。”
婴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了。”又对尹溯道:“走吧,溯兄。”说着便打开扇子,扇着,倒真像闲得没事可做的富家纨绔。
两人离老人家远了,尹溯才摘帽子,几次想开口,婴隰忽然一拍向他肩膀道:“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尹溯听他这么一说,低头笑笑,轻道一声“好。”
过了几天,婴隰装了一大袋石头全化成银子,放到老人家门口。
......
又过了几天,大娘病情总算有点好转了,两人本打算离开白琭都,前往东郡,可天公不作美,此时已是乌云密布,大雨滂沱,仿若老天在哭泣般,两人只好坐在客栈大堂喝茶。
这时街上响起了敲锣打鼓声,听着像是丧音,婴隰觉得晦气,便去关窗,却发现灵柩前的人有点眼熟,仔细看看了,这不是前几天才成婚的新郎吗?又怕自己看错了,便把尹溯叫来。
尹溯定睛一看,确实是那位新郎,今日依旧骑着高头大马,却不似那日般神采奕奕,反而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可神情却不悲不伤,任瓢泼大雨打在身上,看着似要随时坠下马来。
客栈里零散的几个人都连连叹气,说着什么都是命,痴情什么的,还有人说报应报应什么的。
婴隰不关心别人的事儿,依旧觉得晦气,伸手去关窗,一旁的人忽然道:“这位公子也觉得这是报应啊,看不下去了。”
婴隰把窗户一关,道:“看得下去,听不下去。”
那人感觉婴隰不知其中缘由,便想与他说说,可婴隰却不理他,而尹溯却向那人行礼,道:“愿闻其详。”
婴隰疑惑地看着他,尹溯示意他坐下,低声道:“事出有异,必有邪魅。”
那人见有人愿意听,像是话匣子打开般,一直说个不停,将十年前的事尽数说了一通,婴隰听得直想将他嘴封上,痛打一顿,尹溯也是强忍睡意,但见他说得起劲,也不好打断,只能默默听着。
☆、未旦时分
原来,白琭都的都事名为于典,其小女儿于安安,就是这新郎宋照轩的新娘子,本来这新娘已经是病入膏肓,活不了几天,可这宋照轩偏要娶她。
且这于典的都事一职,还不是凭着才华实力当上的,据说就是他提议将络琭放在菜盘里当摆饰,而后白琭都因菜品,名声大噪,京都任命他为都事,他上任后,便下令大规模开采珞琭。
自古便是物以稀为贵,而如今他大肆开采,导致络琭随处可见,就只比路边石头好一点,还能用来当装饰。
其实当地的百姓看着络琭被用来做配饰,心里总感到可惜,觉得就算它不受欢迎,待在山里,至少能安安稳稳,不被糟蹋,原以为于典上任后会下令保护络琭,那怕不保护也下令禁止开采,可没想到的是,他却毫无顾虑地挖挖挖。
在他上任不久后,白琭都确实声名远播,不少商人都依附他,用络琭,发了大财。
然而许多人都觉得于典有眼不识金镶玉,如此糟蹋络琭,要遭天谴,如今这报应便报到了他女儿身上。
也有不少人觉得惋惜,好好的姑娘得了怪病,只是因为父亲作孽。
婴隰问尹溯,“刚刚你说什么有邪魅,怎么看出来的。”
尹溯道:“方才我见灵柩上冒出一丝黑气,可一眨眼就没了。”
婴隰道:“那我们去看看,既然有异必有妖,有妖就有灵力,那就不用急着去东郡了,先把这里的给收了。”
......
婴隰认为既然黑气出现在灵柩上,那就是死者有问题,提议去看看尸体,而尹溯觉得,刚下葬就开棺对死者不敬,既然于安安是生前便患上恶疾,或许事出在于府。
但两人既不能大摇大摆地闯进去,也不能说是拜访于都事,毕竟于典女儿刚过身,突然出现两无名少年,谁会接待,不被乱棍打死就不错了。
当天晚上,婴隰找了处稍低的围墙,翻上去,蹲在上面,压低声音,对尹溯伸手道:“快上来。”
尹溯抓住他的手,便被带上墙沿,可他刚落地,就觉得不对劲,自己怎么就□□进来了?礼数呢?
婴隰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他自己则弯着腰,往旁走。
都事府果然够大,两人走了一阵,却是瞎耗子找洞-不分东西,于是婴隰坐在走廊上,尹溯也同他坐下,皆是一筹莫展。
这时只见一穿着丧服的小厮,端着掌盘从转角走来,两人赶紧躲在廊下,在小厮经过时,婴隰忽地窜到小厮面前,对着他惊慌的脸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