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夫妇把他往旁边轻轻推了推,道:“瞎说些什么,你这孩子怕不是有病哦。”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女儿,催促她道:“快进去,别受凉了。”
尹溯见他们不信,又知鬼附身活人,会折损阳寿,便又拦住他们道:“她不是你们的女儿,我能用你们的血将那只鬼逼出来。”
鬼,尤其是附身于幼小孩童体内的鬼,需要亲者鲜血外加法诀方能逼出,而这个方法六界中所知者甚少,尹溯也是和越怀瑾一起习书时偶然看到,这也是他为何非要拦住那对夫妇原因。
那对夫妇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尹溯见他们依然不信,只道一声,“得罪了。”便掐起巽字诀——风刃,往男人手背一划,又一手掐起震字诀,只见悬在半空的一滴鲜血直向女孩飞去,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道雷声。
女鬼瞬间倒地,与此同时,那妇人大喊一声,“不要啊!”可话音刚落,便见女鬼正从女孩头顶缓缓飘出,顿时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双双跌坐到地上,惊恐地睁着双眼看着前方。
由于尹溯的震字雷诀用得并不娴熟,因此他不敢等女鬼完全出女孩身体再动手,而是在女鬼冒出一半时,便掐起火诀打向女鬼额头。
可还未打中,雷声骤停,女鬼又猛地回到女孩体内。
那对夫妇似乎缓过神,忙抓着尹溯的手,乞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了。”
尹溯道:“放心,我一定会救她。”
又是一重震字诀,雷声铺天盖地般传来,这次尹溯在女鬼现出脖颈时,就掐起火诀打向她面门,然这时女鬼却突然睁眼,狡黠一笑。
只听得‘哄’一声,女孩的身体犹如一片火红残叶般坠落在地上。
那妇人见自己的女儿烧了起来,双眼一翻,晕了。
尹溯见状赶紧撤去法诀,可为时已晚,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那小女孩已被活活烧死了,还是自己动的手。
男人哀嚎一声,扑向女孩,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双手颤抖着去摸女孩的身体,触碰到时,又微微向后一缩,忽然猛地将女孩抱在怀里,顿时泣不成声。
尹溯站在原地,吓呆了,完全不知该如何。
那妇人不知何时候醒了过来,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便一把扑向尹溯,抓住他的衣领,恶声恶气喊着,“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要不是你说她被鬼附身!我的女儿也不会死!你是杀人犯!你该死啊!”又狠狠将尹溯推到地上。
他跌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挽救,如何弥补,只是爬起来跪向女孩,痛苦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妇人听到尹溯说对不起,立即面目凶恶地瞪向他,抓起一块尖尖的石头,狠狠地砸去,尹溯被尖石打中,头一偏,忽地一股鲜血冒出。
妇人又凶狠道:“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的女儿能活过来吗!你是杀人凶手!你不配!”
尹溯跪在地上,悲痛自责看着女孩,说不出一个字,就如同那妇人说的,他不配,他不配......
若非他擅作主张出客栈,若非他硬要去杀那女鬼,若他的法诀能再强一点,若他可以再快一点,就快一点点,若他......若......可惜一切都晚了。
可就算如此,他也想弥补一点,至少能替女孩超度一下,让她能早入轮回,这是他唯一能替女孩做的。
于是慢慢起身,又慢慢走到女孩身边,可男人却一把推开他,将女孩紧紧得护在怀里,生怕她再受伤害。
尹溯垂着头,哽咽道:“对......,我只想......替她超度。”
男人横眉立眼地瞪着他,恶狠狠道:“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你也没资格做!”又失魂落魄地抱起女孩,扶起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步走进屋。
尹溯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那家农院的,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他只知这里很小很黑,能让人看不到他。
他很想哭,可觉得自己不配,便强忍住眼泪,可眼泪这东西一个十岁的孩子又如何能忍住,便只能一直擦一直擦,发不出一点声音。
......
日出东山,越怀瑾回到客栈发现尹溯不见了,于是心里惶恐不安,四处寻找,探着尹溯的灵,在镇外荒林里两块巨大石头缝隙中找到了他。
越怀瑾刚见到他时,吓得心惊肉跳,只见尹溯抱着腿蜷缩在黑暗里,微光照进,隐约能见额头处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大半张脸上都是凝固的鲜血。
越怀瑾看到小师弟这个模样,很是痛心,又怕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口,便伸手去小心翼翼地拉他,声音颤抖着,“小溯......。”
尹溯听到声音,微微抬起头,两眼无神地看着越怀瑾。
越怀瑾将他轻轻拉出来,背在背上,问道:“小溯,还有哪里疼吗?”他没有说话,只是趴在越怀瑾肩头,一动不动。
越怀瑾见他这样,觉得还是先回门中较好,一回到苍周城,便立马去了长老所,让七长老看看尹溯怎么了,却听到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
尹溯哑了!
他刚听到这消息时,根本不信,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会突然就哑了!可七长老再三确认,尹溯的确是哑了,不过这突然的哑,都是有原因的,或许被下了毒,或许遭遇了极大创伤。
他来到尹溯床前,看着满头大汗,眉头紧皱的小师弟,一面替他擦汗,一面满心自责:都怨我,不该一感到有鬼怪作祟,便去查,都怨我没有照顾好小师弟,还让他......
而后在尹溯刚醒来的三个月里,他根本不见人,也不与人交流,那怕是用纸写下都不曾有,就只是待在清阅殿里学习古籍,勤练道术法诀,只有到饭点了才会出来,最后更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能够叠加法诀,而当时整个苍周城内只有越怀瑾有此等本事,且还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领悟的。
所有人都说尹溯变了,变得沉默了也有礼了,见到师兄师姐们都会点头以示友好。
两年时间,整整两年里,尹溯都无法说话。
在这两年里他没向任何人透露出一丁点当时的事,那怕是越怀瑾也不知,因为他不敢,他害怕,怕自己被所有人都认定为杀人凶手,他更觉自己不配,不配向别人倾诉,不配得到解脱。
甚至在那两年里,他每夜都会梦到那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就只是站着,然后又是那对夫妇朝他喊着:你不配!你没资格!
他的这些变化,越怀瑾皆看在眼里,却从来不问当初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知那是尹溯的心结,他自己不说,他人便不能去问。
而越怀瑾便每天陪着尹溯修习法诀和学习古籍,他也知自己这个小师弟很勤奋很努力,但若是在以前,他会很欣慰,可而今,他只觉得难过苦涩,因为这些变化都不是尹溯自愿的。
好在,慢慢地尹溯终于不再沉默寡言,但越怀瑾知道当初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师弟再也回不来了。
☆、琭琭如玉
婴隰坐在山洞里,默默地听尹溯说着,他没有去安慰,已过了那么久,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
既不能保护你的过去,那便守护你的将来。
......
暖阳高照,阳光越过树林,将柔光落了那白衣少年满身,尹溯刚睡醒,在干草上翻了个身,就见到婴隰拿着一根萝卜走进来,对他道:“阿溯,吃点东西,即使你修过辟谷,几天不吃也是不行的。”
他接过那又白又胖的萝卜,问道:“哪来的?”
婴隰坐下去,道:“就从那些村民地里拔的,我们帮了他们,总得要点东西,没让他们把吃的都拿出来,就不错了。”
尹溯也是哭笑不得,将萝卜掰成两半,递给他,婴隰拿着啃得欢快,尹溯见吃得如此开心,便想原来喜欢吃萝卜啊,不过谷妖也喜这些人间吃食吗?那以后可以带阿隰去吃吃其他的。
......
“来咯,菜齐了,公子们请慢用。”小二上齐菜,又着急忙慌地去接待下一桌。
尹溯将一盘鱼推到婴隰面前,道:“尝尝,这鱼没刺,特别好吃。”
婴隰夹起一大块,一口吞下,含糊不清道:“阿溯,你怎知这鱼没刺的?”
尹溯笑道:“以前在门中,闲来无事,便会翻看地方志。”
婴隰一边嚼着,一边用筷子敲着盘子里的玉器装饰,道:“这里的人都很富有吗?竟美玉当摆件。”
白琭都,这里原盛产一种白玉与石头镶嵌的玉石,白玉及为漂亮,仿若天上云一般洁白无暇,而石头也是富有光泽,仿佛被打磨一般,于是当地人便给玉取名‘白琭’,给石取名‘白珞’,当时还流传着一句话为:‘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意思是不愿做光芒万丈的美玉,只愿为默默无闻的磐石。
只可惜的是,不知何这里的玉石并不受各地欢迎,于是当地人便开始专研食材,又由于玉石太多,却无人愿买,便将珞琭放在菜盘里做装饰用。
然而很快,白琭都的各种吃食却受到各地人们的喜爱,于是又流传着‘美玉珞琭,美食琭都’。
婴隰拿起一块玉石,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啧’了一声,道:“这玉还是不错的,没有杂质,居然用来当摆件,当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