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很多声音,很多声音。有人在说话,似乎是陆言,又似乎不是。
“严吉……这是最后的机会。”
“改变……挽回……拯救我们……”
“求你……不要再选错……”
明明伤口早就愈合,此刻头颅却疼得要裂开,似乎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挣扎着要钻出来。
痛!
好痛!
颜霁猛地睁开眼睛。
她抬起沾满粘稠血液的手,这双手应该属于还在长身体的孩子。
颜霁看着面前断气的男人,迟疑的拿起旁边的皮夹子抽出身份证。连绵不绝的巨大闪电照亮天地,身份证上赫然写着:钟离鹏。
手指松开,身份证掉在地上,随即被血液和泥水污浊。
颜霁茫然环顾四周,不知命运又给自己开了什么玩笑。这具年少的身体似乎无法承受成年人的灵魂,脑中浑浑噩噩地混响着各种声音。
颜霁忍不住跟着想,或许这是一个机会,改变一切,挽回一切的机会。
放眼望去,眼前一片狼藉,祭火坛被掀翻,烧着一辆汽车,汽油和不知名的燃料混在雨水里,桥面有条火龙在燃烧。
生物死亡,意识溃散,而他们散发出来的情绪却没有随之消失,杀戮、憎恶、不甘……它们依附在颜霁身上,犹如蜂蚂撕扯巨大的食物。
愤怒在颜霁心中蔓延,指引她的唯有那盏黑暗中不灭的灯。
万千斑斓中——
微弱的,柔和的,不灭的光。
颜霁推开尚有余热的钟离鹏,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向桥中。
暴雨和烈焰缠绵起舞,颜霁冲了进去,嘶声高喊:“晏灯!晏灯!”
拉开车门,掀起后备箱。没有,晏灯不在这里。
汽油沾上鞋底,顺着裤脚烧上来,颜霁奋力跺跺脚。就在此时,面前不远处一直燃烧的汽车终于撑不住,“轰然”一声炸裂,瞬间的热浪将颜霁重重掀翻。
火光映照天地一片烈红。
颜霁从地上爬起,眼前重影叠叠,她焦躁不安地吼道:“灯灯!灯灯!你在哪里啊!”
冲天火光渐渐收缩,可以看见后面还有两辆汽车,颜霁冲了进去。雨幕中隐约有个声音,绕到吉普车旁才看清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高大魁梧的帕西人穿着白袍,在夜幕中也很明显。帕西人没有注意到颜霁,趁一个空隙,捡起地上的砍刀,朝着对面中年男人疯狂乱砍。
帕西人的对手显然有伤在身,快速躲闪两次之后被砍中右腿,倒地瞬间他踢飞帕西人手里的砍刀。帕西人毫不迟疑,猛地扑上去,铁钳一般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她的对手身处劣势却毫不退让,不断用拳头砸向他的太阳穴。
脑海中有个声音催促颜霁离开,然而那人手腕上的荧光手表,让颜霁无法坐视不管。来不及多想,她捡起脚边砍刀,朝着帕西人冲过去!
刀锋劈开帕西人后背的皮肉,刀柄处传来奇异的手感,颜霁感到一丝可笑:菜场杀鱼杀鸡我都不敢看,却要杀人。
帕西人一声惨叫,整张脸瞬间惨白,随即被中年男人抱住脑袋扭断喉咙。死亡来临之前的刹那,帕西人瞪着猩红眼珠,嘴角裂开狰狞笑容,从他手中跌落一个遥控器。
中年男人拖着残腿竭力爬去,颜霁上前一把掀开后备箱。
吉普车后座座椅被拆掉,整整齐齐码放半车橙红色管子,像一根根大号火腿肠,表面印刷“□□”四个小字,五根一捆,连着定时引爆器。
吉普车后备箱盖子一掀,颜霁见车里没有人,扭头就要奔向的仅剩那辆商务车。
中年男人一把抱住颜霁的腿,带着哭腔嘶喊:“小同学!”
倒计时60秒,现在显示器上的数字已经跳到50。
颜霁抬脚踹开中年男人,奋力一拉,“嘭”一声关上吉普车后备箱,拉开驾驶室大门,来不及坐上去,先去摸了钥匙。
踩刹车,扭钥匙,松手刹。
颜霁的脸上挤出冷笑,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踩油门!
踩油门!
踩油门!
颜霁看向后视镜,暴雨和烟雾遮住了视线,她似乎还是商务车里她心爱的姑娘。
对不起,
我无法改变。
对不起,
留你一个人面对漫长的劫难。
“——嘭!”
吉普车撞破护栏,冲出大桥,颜霁重重磕在方向盘上,猩红再次铺天盖地,她模模糊糊想:是啊,牺牲已经变成古老的传说。
再见,严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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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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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让马永心烦意燥,如果不是为了…为了……
马永仍不住再次劝说:“有贵,这么大雨,咱们先回去吧。我给你讲我爷爷给我讲的‘憨木匠智斗恶和尚’,你不是好奇我家的厌胜术吗,我讲给你听。”
“好啊。”水有贵拿毛巾给马永擦擦脸,“等回去你就讲给我听。”
马永扁扁嘴巴:“你说你一个大学生,怎么这么死心眼,大队又不给你钱,巡什么巡堤。”
水有贵推推他:“我还喜欢听你讲神神鬼鬼的故事,怎么了?”
马永嘿嘿直乐,要不是水有贵喜欢民间怪谈,他们都不会认识:“那是我讲的好听。”
两个年轻人冒雨前进,沿着堤坝疾步。水有贵不时用手电筒照照水面,担忧之时溢于言表:“水位涨得太快了,要是溃堤一点准备都没有。”
马永连忙安慰:“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这里一直风调雨顺,地震震不到,发大水淹不到。不过雨一直这么下,高超家的房子就要耽误了。唉,有贵,要不我也出国打工吧。”
水有贵一惊,劝道:“不行,你又不会说英文。”
马永咧嘴笑:“我会干活不就行了。你看高超出去两年,回来就有钱买车盖楼……”
马永话未说完,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人没站稳差点摔下河。
“有贵!”
“我没事。”
水有贵朝着声音来源看去,暴雨密如珠帘,只隐隐约约看到极远处有火光一闪,河里水浪突然翻滚,一道巨浪高过一道,似乎有条大鲲击水三千里而来。
两人又惊又疑,欲言又止,说不出个所以然。
突然,马永惊叫一声:“水里有东西!”
漆黑河水里一点红光隐隐,水有贵拿手电筒:“是人!”
马永只来得及喊:“小心!”
水有贵扑进漆黑河水里,抓住时沉时浮的手臂,拉到跟前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这哪里是个人!半大孩子只剩半截血肉模糊身体,脖子上挂着一颗暗红泛光的珠子。
那珠子不知什么材质,仿佛是土做的玩意,表面一层一层融化,珠子越小红光越盛,孩子的身体竟然渐渐长出来!
“有贵!”
马永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往岸上拽,水有贵被一吓,下意识松开手,水浪当即将那个孩子推远。
水有贵盯着漆黑河水,呐呐自语:“神仙……我遇到神仙了……”
第91章
漆黑湍急的河水,来回扫荡的灯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忽然一股力量猛地撞来,压着严吉后背,往河底深处下沉。缺氧中的严吉挣扎绵软无力,水从耳朵里流过,河水深处似乎有人在喁喁细语。
不!
严吉无声尖叫——
我不想死!
我不要死!
我才不要变成半截!
爷爷……爷爷怎么会死,骗人!骗人!爷爷那么厉害,才不会死!
灯灯,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我是严吉啊,我怎么会忘记你!
严吉内心嘶声怒吼,愤懑与不甘充斥她的内心,迸发而出求生欲让她挣脱书包,潜入河底更深处。
“哗啦!”
追捕而来的帕西人壮汉从水中抓起书包,目光扫视湍急的河水。落雨如瀑,水浪如墨龙翻滚,即便身手了得的游泳健将,也不敢在这种天气下河。
远处响起生涩的波斯语,是位久居港岛的帕西人在询问:“阿尔塔,抓到了吗?”
“掉进河里,去了死亡桥。”阿尔塔用同样生涩的波斯语回答。
他的祖先早在千年前就迁离波斯,他的家族也已经在孟买扎根百年之久。不辞万里来到异国土地,一切都是为了伟大复兴。
“好的,阿尔塔,我们快走,上游已经决堤。”
“赞美阿胡拉,我们的兄弟太棒了。”
“赞美阿胡拉。”
阿尔塔离开不久,河水里冒出一个小脑袋。
“呼呼!呼……呼呼……”严吉大口喘气,紧紧抓着芦苇杆,不敢松开半分,又不敢太过用力,怕拽断芦苇,被激流冲远。
一点一点,慢慢靠近,当手指勾出岸边野草的那一刻,严吉兴奋地想要尖叫。指尖用力抠进淤泥,严吉奋力将自己湿沉的身体拉上岸。
半个身体趴在堤坝上,严吉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爷爷。”
想到爷爷,严吉突然涌出一股劲,拖着两条腿,手肘匍匐向前爬,抓过阿尔塔扔在地上的书包。
拉开拉链,一蓬水涌了出来,严吉的心瞬间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