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面躺在尸体旁边的严吉目睹一切,微微偏移枪口扣动扳机——
“砰!砰!”
子弹依旧没有打中史密斯,但足够了。
就如刚刚施则行拖延时间的咳嗽和停顿,枪声为了施则行争取到了时间。施则行借抽搐故意蜷起的腿快如离弦之箭,猛地一踹!翻滚中的史密斯猝不及防,“咚”的一下撞上吉普车车轮。
不等看清状况,史密斯举枪就射:“砰砰砰!”
施则行却顺势用腿缠住他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掉落。史密斯左手去接,施则行双腿一蹬将他推远。□□摔在施则行身侧,史密斯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看到施则行抓住□□,稳住身形转身就跑。
“——砰!”
子弹正中史密斯膝盖,他身体一歪跌向大桥栏杆。
施则行按在□□上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肩头的枪口泊泊冒血,眼前浮现妻儿的幻影。他猛地一挣,手背青筋如爆。
“砰!”
子弹打穿史密斯的腹部,他捂着伤口剧烈喘息:“呼,哈呼呼呼。”鲜血从他指缝之间涌出,蓝绿色的眼珠凸出,长大嘴巴像一条濒死的鱼,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听到奔来的脚步声,史密斯狠狠抓住风衣胸口的布料,瞪着倒地不起的施则行,挤出狰狞的笑:“美利坚……万岁!”
严吉握着微微发烫的□□,奔到施则行面前:“叔叔!”
施则行见史密斯掉下河,猛地扭头看向吉普车的后备箱。严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霎时浑身一抖,只想拔腿逃跑。然而手脚僵硬得仿佛有了自己的意思,死死钉在原地。
吉普车后座座椅被拆掉,整整齐齐码放半车橙红色管子,像一根根大号火腿肠,表面印刷“□□”四个小字,五根一捆,连着定时引爆器。
时间在显示器上飞速流逝——
59.45……
57.32……
55.48……
严吉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我不要死!爷爷!呜呜,爷爷你快来救我!灯灯!”
施则行想起女儿,那孩子像她妈妈,娇滴滴的小公主,鞋子里有颗石头子硌脚都要掉金豆子,泡方便面施则行都舍不得让她倒开水,也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快跑,孩子……”
严吉大叫:“你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
她一边吸鼻涕一边掉眼泪,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烂乎乎奶片塞进嘴里。奶片还有甜味,比雨水、比鲜血、比火药的味道都浓一点。
这是爷爷给我买的奶片。
这是要送给灯灯的奶片。
严吉瞪着满满半车□□,用尽一生的力气关上后备箱盖。
“嘭!”
看着小姑娘冲向吉普车驾驶室的背影,施则行红了眼眶,奋起最后一股力气爬过去,将自己的领带挂上车尾的拖车钩,轻笑喃喃:“别哭啊,孩子。”
身上的弹痕瞒不住,一旦暴露必然打草惊蛇,整个“灭鼠行动”就有可能失败。
哪怕只是增加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他都必须死。
死得无影无踪。
吉普车的发动机响起轰鸣,严吉双手攥着方向盘,眷恋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商务车,揉了揉红彤彤眼睛。
灯灯,做个好梦呀。
爷爷,今天不用等我回家吃饭了。
吉普车骤然加速,撞破护栏,冲出大桥。
第92章
爆炸轰响的瞬间,颜霁意识抽离,散作漫天星辰漂浮虚空。眼前既是绚丽的火光,又是暗淡的群星。自己在天上,也在地下,在风中,在水里……在浩瀚无垠的缝隙,在漫长时光的刹那。
九鼎的力量载着她自由翱翔,穿梭过去与现在,亦撕扯着她……冥冥中有个略带笑意的声音感慨——
“天意冥冥啊,真是有缘。”
颜霁意识凝聚,恍惚觉得这个声音如此耳熟,仿佛从小听到大。
“你以息壤铸身,有半躯先民之体,可负九鼎之力。然而天地之间,凡有借必有还。久借此力,时日一长必失心智,再久则褪皮化骨,成不死不灭混沌之物。千万克制。”
“既有开启之力,倒也简单。至于其他,等我回去。”
“咦?不记得了?要不是为救你小命用掉息壤,我也不至于趴河底睡那么久。也不知道你遇到我倒霉,还是我遇到你倒霉,或许我们彼此是福星。”
那声音越说越虚弱,却自个笑了起来。
“这边快支撑不住了,你可给点力啊,小颜霁。”
声音消失,颜霁感到九鼎的力量突然收敛,仿佛一辆横冲直撞的车被人握住方向盘,领着朝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颜霁猛地睁开眼。
杨书辉兴奋地尖叫:“操!”
颜霁闻声看去,惊出一声冷汗:无数胡姆枝缠绕编制,形成一个金色球笼,将杨书辉与自己裹在其中,遮的严严实实。
就在此时,一根尖锐的胡姆枝扎向颜霁心脏,被杨书辉用匕首割断之后,胡姆枝立即绕上他的手腕,而缠住杨书辉双腿的数根金色藤蔓借机延爬而上。
“小心!” 颜霁惊呼出声。
忽然金色枝蔓编制的华丽穹顶不断抖动,似乎外面有一股巨力不断撞击,使得这黄金牢笼颤巍不稳,胡姆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时腾不出手对付两人。
即便这样,杨书辉的形势也不容乐观。每次匕首扎下,金色藤蔓溅出金色汁液,落在地上会长出新的蔓芽,落在他身上则那块皮肉渐渐透明。
杨书辉又惊又怒:“狗屁玩意,给我滚!”
他此刻的样子已经无法形容,就像一个3D建模的人物,身体上随机丢失了三分之一像素块,再这么下去整个人就会消失了。
“杨哥!”颜霁急得伸手去抓,这才发现自己被三根金色胡姆枝钉在地上。
不。
颜霁瞬间感觉到不对劲,胡姆在从自己身上汲取营养。
栖梧山中集装箱里,迪弗就是用婴儿胚胎培养胡姆枝。只是那里的胡姆枝虽然诡谲厉害,可即使四株加在一起也远远没有这般铺天盖地,没有这种蓬勃霸道、遮天蔽地的力量。
电光石火之间,颜霁意识到——
全世界的土地,黑土红土黄土,都长不出胡姆这样能够触及时空法则的植物,除非传说中的……息壤!
再任由胡姆这样下去,不说杨书辉生命堪忧,自己也会被它吸干。
心念闪动之间,颜霁毫不犹豫握住一根扎在自己大腿上的金色枝蔓,奋力一扯!
“嘶!”
皮开肉裂的疼痛如预料一般,颜霁牙龈咬出血丝,手臂肌肉不受控制颤抖。没有一丝犹豫,乘着胡姆还没有反应过来,颜霁猛地扯下肩膀上的枝蔓。
热血溅满侧颊,烫的脸皮一抖,鲜红的血,惨白的脸,颜霁裂出一个大大笑容:“对不住了,严吉。”
说完颜霁双手撑地,咬牙一挣,肩头微微抬起。
胡姆枝的根茎,无数细柔白须扎进颜霁后背皮肤,深缠血肉筋骨之中。断裂的根须或扯下皮肉,或滴出金红血珠,其余仍紧紧粘附,死死咬着颜霁。
冷汗滚滚,青筋狰狞,颜霁猛地弓起后背!
皮肉撕裂的声音,疼得意思模糊,颜霁侧摔在地上,遮天蔽日的胡姆猝然摇曳抖动,死前的狂欢不过一弹指,随即金色穹顶开始枯萎如灰,牢笼逐渐分崩离析。
杨书辉手脚一软,仰面倒下大口喘息。
金色牢笼之外,羊角怪物退后一步,松开血肉模糊的拳头,怔怔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女,拖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漫漫雨幕深处。
遮天蔽日的胡姆枝化作灰烬,遇风飘散,露出乌云密布的天空,酸与鸟在闪电之间盘旋,凄厉尖叫。
暴雨落下,打在颜霁脸上。
她睫毛轻轻一颤,睁开清亮的眼睛,从泥泞的地上跌跌跄跄站起。杨书辉躺在野草水洼里,浅蓝制服破烂狼藉,浑身一道道紫红淤痕,脸上半是泥半是血。
颜霁鼻头一酸:“杨哥,对不起。”
杨书辉撸起头发,露出左耳:“说大声点,老子听不见。”
“杨哥!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 杨书辉似乎不胜其烦,咧了一下嘴强忍上扬的嘴角,“行吧,原谅你。”
颜霁刚要笑,突然脚下一晃,险些摔倒。
她急忙抬头看去,只见暴雨连绵中有个人影,浑身泛着虚弱白光,正是陆言。
陆言背后是巍峨耸立的基站铁塔,隐在凄风暴雨之中,犹如一柄耸立天地之间的利刃。塔尖天线如枪直指苍穹,上方暗云浓稠如墨龙翻滚,似乎在酝酿什么,不时有黑色碎屑掉落。
陆言的声音穿过暴雨:“严吉,为什么!为什么!”
颜霁心中有愧:“对不起。”
陆言凄笑:“对不起?你真觉得对不起我,现在就不会这样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为什么,你告诉为什么!我可从没有对不起你!”
陆言的一字一句敲在颜霁心上,如千钧万担,如刀砍斧凿。
颜霁走向陆言,每近一步,心脏跳动就强劲一分。雨水冲刷血迹,细微伤痕开始愈合,她的心脏在燃烧,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