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见她神色严肃,一抹脸上雨水,重重点头,扭头往回走。
报警……偷电线……电话……烟花……
陆言唯恐自己忘记,脑袋里不断循环几个词组,佝偻腰背走出芦苇丛,沿田埂一路狂奔,眼见就到路边。大杨树下突然闪出一个高大黑影,陆言来不及刹车,猛地撞在那人身上,一屁股跌进水稻田。
来人语调怪异,口气却十分温和:“小孩子,你还好吗?”
陆言看着伸过来的手,吓得浑身哆嗦,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没事,谢谢爷爷,我没事。”
“没事,就好。”来人将他扶起来。
陆言稍微松了口气,擦擦脸上的汗珠,仰起头打量眼前的陌生人,满脸皱纹,浓眉深目,眼珠的颜色……
“爷爷,你是外国人?”陆言下意识的问。
对方突然变了脸色,猛地捂住陆言的嘴,一手夹起他拖向汽车后备箱。陆言突逢巨变,吓得浑身发软,摔进后备箱才回过神,嘶声尖叫——
“严吉!严吉……唔!救命啊!”
浓眉深目的异国人甩了甩被咬出血的手,狠狠拽住陆言的头发猛地砸上车沿。
陆言霎时头晕目眩,模糊的视野里似乎看见一道白光。
救救我…救救我…严吉……
... ...
严吉手脚发软地趴在坟堆上,冷汗混着雨珠,分不清哪个更多。刚刚闪电照亮天地,水站值班人员推门而出,瞬间扭断脖子眼珠凹凸的那一幕,像照片一样烙印在严吉脑海中。
还好让陆言去报警了。
那个胆小鬼看见还不得吓死。
严吉哆哆嗦嗦从包里摸出三菱刺,死死攥着手里,从中摄取了力量。
雨越下越大,严吉浑身湿透。身上愈冷,心里愈热,头脑也更加冷静,她看着前面的男人,感受到他身上浓烈的兴奋。
办公室抽屉里厚厚的百元大钞。
新买的小轿车。
跟踪,摄像机,凶案现场。
这个男人想敲诈……钱!
“嘭——”
从天际而降闪电贯穿大地,严吉眼睛被刺痛,视野里只余凄厉的亮白。她从坟堆上扑了下去,一手攥紧芦苇一手抓住男人慌乱挥舞的手。被闪电劈中摄像机跌进大河,只激起一点水花。
水闸桥上的人群被惊动,饿狼似的朝芦苇丛围追而来,口中呼啸着听不懂的语言。
“放开!”严吉吼道。
男人惊恐喊:“别松手啊!”
严吉用指甲狠狠一抓,挣开男人的手从泥泞里爬起来就跑。盛夏茂盛的芦苇叶子如利刃刮过脸颊,地上是去年秋天收割留下的芦苇根,绊马索一样挡住少女逃亡的路。
“呼!呼呼!”严吉大口喘气,意识到自己不能原路返回,因为陆言很可能没有走远。那个傻瓜听见动静,甚至可能又折回来!
两条腿越来越沉,而身后追捕越来越近,严吉觉得赌一把,她抓住河边两根粗壮的芦苇,顺着缓坡滑进大河,整个人没入水中。
漆黑湍急的河水,来回扫荡的灯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猛地有一股力量撞来,压着严吉下沉,缺氧之下的挣扎绵软无力,水从耳朵里流过,河水深处似乎有人在喁喁细语。
“哗啦!”
严吉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等她回过神已经被拎到水闸桥边,双手被缚堵住嘴,跟自称晏灯爸爸的男人扔在一块。
“呜呜。”男人发出声音想要吸引严吉。
严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需要时间恢复,平缓呼吸,积攒力气,才能有机会逃脱。
暴雨如泼,胶带的粘性大打折扣,男人在肩上蹭掉胶带,急声对严吉说:“快来帮我解开绳子,要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死。”
严吉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要杀早杀了?”
这群神秘人在不远处忙碌,根本没人注意两人。
男人急道:“他们怕破坏仪式,刚刚杀了一个人就天降异象,他们怕。弄完就会杀我们。”
严吉不为所动:“什么仪式?他们是什么人?”
“说了你也不懂。”说完男人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他们是帕西人,你一个小孩肯定没听过。”
帕西人?
严吉自然是闻所未闻:“哦。”
严吉不理会男人,一侧身躺在地上。她双手被反绑,说躺在地上,其实只有后脑勺和双肩、胳膊贴着地面。
男人气得牙痒:“这绳子很粗,磨不断的,你过来帮我解开。”
严吉抬起双腿,蜷起后背,整个人缩成倒下的U形,被绑的双手一点一点从屁股下面挤出来!
呼,爷爷说得对,我再长高一点,这办法就没用了。
男人欣喜若狂:“快帮我解开。”
严吉躺在地上不动,观察不远处的帕西人,他们竟然在暴雨中支起祭火坛,特殊燃料燃起的火焰,在暴风雨中摇曳处明亮诡异的光芒。
帕西人换上白麻布缝合的圣衣,前后两面象征过去和未来,系上用72支白羊毛线编制的圣带围腰3圈,72支象征《阿维斯陀》中72章,3圈指教义中的善思、善语和善行。
严吉对这些神秘奇异的仪式完全不了解,见那群人沉浸其中,不由暗暗叫好。
男人见严吉挣脱,不住小声催促:“小朋友,你靠近点,我包里有刀。”
不早说!严吉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挪过去。
男人双手双脚被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帕西人也就没有理会他挎在身上的皮包。严吉双手探进去摸索,果然有一把折叠刀。
严吉仍是侧身躺在地上,牙齿咬住刀柄,抽出刀刃,双手凑到脸前不断摩擦,绳子一根根被割断。帕西人那边布置妥当,从车里抬出一条大黑狗。
拜火教有“犬视”的风俗,不论祭祀殡葬活动,必须在狗的注视下进行。
黑狗獠牙尖锐,舌头乱甩,张口对着严吉这边一阵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严吉蜷缩在水坑里一动不动,心脏扑腾腾乱,半睁着眼睛观察情况,心中默默祈祷。
两个大汉抬下铁笼,弯腰打开铁笼,黑犬犹如猛虎出山,纵身跃出牢笼,四爪狂奔,雨水飞溅,朝着严吉直扑而来。
严吉见势不妙,不动声色地将折刀立起,刀锋对着黑犬,只要它敢来,就给它一个开膛破肚!
黑犬来势如疾风,转瞬便到眼前。
“——砰!”
一声枪响惊破夜幕,让这个雨夜又添变故。
宛如猛虎猎豹的黑犬往前一扑,与严吉脸对脸只差一指的距离。浑身湿透冻得打哆嗦严吉能感觉到它身上的热气,能从它漆黑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能认出从它血肉模糊的半边身体流出的内脏。
浓烈血腥呛得难以呼吸,耳边枪声如炮火轰鸣,时不时激起一串火花,仿佛星星和雨水一起落下。
严吉嘴唇蠕动,轻轻说声:“你是一只漂亮威风的狗狗。”
她咬住刀柄,继续拉割绳子。
帕西人用汽车做掩体,和黑暗中的来客你来我往,枪声不断。而躺在交火中心的两人,每听一声枪声,心里就一抖。
“小同学,快,快帮我把绳子割开啊。”
“你转过来。”
“啊。”男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他像一根时针,缓慢的转动身体,一点一点,肉眼难以察觉。
“你快点。”严吉忍不住催促。两人虽然紧挨着栏杆,天黑下雨难以发现,但子弹不长眼睛,不如爬到桥外面保险。
男人慌忙蠕动,跨在身上的皮包晃动,里面东西抖了出来。
一块手表掉落在严吉面前。
这是一块上海牌1120型手表,表盘上印了“军用”两字。1120手表军用款使用夜光针,在黑暗中荧光幽幽,可以准确看清时间。
严吉一把抓起手表,刀尖压在男人脖子上:“这块表哪来的!”
“你疯了?”男人惊慌失措,“我买的……唔!”
严吉拿起地上的皮夹子塞进男人嘴里,抬手一刀插进他肩膀,用力搅了搅。
剧烈的疼痛让男人像一条触电的鱼,在水洼里痉挛,两只眼珠瞪的几乎要掉下来,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孩,愤怒和害怕交杂成难以相信。
严吉浑然不觉身边枪林弹雨:“说吗?”
男人连连点头。
严吉拧起眉头:“你想说谎。”她说着拔出折刀,作势扎向男人眼睛。
“我说我说,是个老头……我女儿不肯留学,我跟,跟我老婆打了一架,不小心把她……我拉着女儿出门……别!”
严吉眼睛里死气沉沉:“打了一架?”
锋利的刀尖戳在眼皮上,男人的心理防线彻底被恐惧摧毁:“不是!不是,我不小心掐死了她。我没办法,五十万块啊,五十万块!只是让她去留学而已,多好啊,那个老头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只能杀了他!”
折刀割过喉咙,滚烫鲜血喷涌而出,一片铺天盖地的猩红模糊了视线。
呼、呼、呼……严吉连连急喘,胸口有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怒火烧心,熊熊燃烧,破膛而出,烧毁一切!
心跳猝然停摆,眼前一片漆黑,严吉双手捂住脑袋,瞬间的剧痛之后,意识开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