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他自己说不要吃的,可是……啊,忽然觉得心好累。敖印恨不得用被子蒙住头昏然睡去,他觉得这趟装病完全是个错误,理想中贤惠体贴的小媳妇没看到,倒霉的反而是自己啊。
白啾此时却流露出一点贤惠的迹象,居然关心起他在人间的经历来,“殿下之前受了很多苦么?听他们说您散去一身灵力后,与凡人无异,那岂不是很容易受伤生病?”
敖印还是那副酷酷的表情,矜持答道:“还好,算不上十分艰难。”
白啾哦了声,“那我便放心了。”
他想老龙君这般疼爱幼子,纵使将其贬入凡间,总也是托生在高门华第,再不济也得富商之家,而不像他的意中人是个贫苦的读书辈,连衣食都常常没有着落,只能靠变卖些字画为生。
但正因如此,他反而更爱他了——白啾对于爱情只有很少的一点概念,他多数的经验都从街头巷尾搜罗的话本里而来,里头的主人翁多数为穷书生一类,以致于在白啾的记忆里,爱情与贫窘密不可分,好像没有那几堵四面漏风的墙就没法心意相通似的。
他要是知道写这些话本的人也都是些贫苦落第秀才,兴许倒是另一种看法了。
敖印见他两眼发怔,便知这小胖鸟的心思一定又飘到乌衣巷去了。乌衣巷是他在人间最后一世所住的地方,他扮演的角色是个屡试不中的无能秀才,结果反而让这穷秀才拔得头筹,先行虏获了胖鸟儿的芳心去。
虽然那个人与他密不可分,可敖印想起来总有些意难平,难道两人幼时竹马相伴的情谊,还抵不过这区区数面之缘么?敖印觉得自己在厘清思路前,可能没法将婚事继续下去了。当然这跟退亲是两码事,他只不过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看看这小胖鸟心里究竟惦记着哪一个他,亦或者说,他与这穷书生的分量,到底孰轻孰重。
无独有偶,白啾计划的也是同一件事,不过他的想法更干脆一些:只要取消祖上立下的约定,从此与龙宫再无干涉。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纱帐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三殿下竟已睡着了。
白啾有点失望,可也没那胆子将床中人叫醒,他记得这家伙小时候起床气就挺大。那个时候两家来往还算频繁,白啾与龙太子偶尔也会在一起午休,结果侍从每每进来催促,都会被三太子一顿大吼吓得不敢则声。
白啾被他结实的胳膊紧紧搂着,就更不敢说话了。可是细想想,三太子仿佛十分黏他,大概满龙宫都找不到比他更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生物了吧,所以才可着劲地欺负,把他当玩意耍。
白啾想着,圆嘟嘟的脸颊不知何时已鼓了起来,是被气的。现在想起来,他仍觉得非常、非常生气,经过这次见面,白啾发觉自己原来从来没忘记过那条恶龙太子!
他绝对不要与他成亲!
客人离去后,敖印却悄悄从枕头上爬起,吩咐方才那侍从道:“替孤更衣,孤要出去一趟。”
他猜着今日退亲不成,白啾一定还会回去乌衣巷寻那书生说话,并好言安抚——这胖鸟儿有时候无比迟钝,有时候却又有些神乎其技的机灵,怎么对心上人吐露甜言蜜语,他最懂了,这拈花惹草的负心汉!
敖印当然得过去将场面稳住,省得白啾生出疑心,回头自己把事情捅穿了,那多尴尬。
敖印出门的时候,正碰上蹒跚而来的龟相,两人打了个照面,龟相脸上便怔了怔,继而笑道:“殿下这是要往哪儿去啊?做这副打扮。”
“您瞧不出来吗?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敖印冷冷道,虽然做的事情极不体面,他也不能落了气势。
龟相看着他这副头戴方巾、身穿长衫的儒雅模样,却是忍俊不禁,从来只见人捉拿奸夫淫-妇的,可是这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嘛,倒还是头一回,真新鲜。
龟相摸一摸身后缀满海藻的沉重背甲,忽然觉得有三殿下做表率,他这绿毛龟的绰号也不算难听了。
不过看敖印布满严霜的冷峻面容,合着这位殿下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天底下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么?
第4章 真身
白啾懊丧的从三太子房里出来,觉得自己这趟可能是白来的。他本想找机会说一说退婚的事,可三太子根本不给他机会,现下又睡熟了,白啾更不敢打搅他。
他也猜疑三太子是否察觉了什么,但很快又自己摇了摇头,依那头恶龙的个性,要是知道他跟别的男人有了私情,不把他俩烈火烧死才怪呢。
现下三殿下光顾着生病,可知仍蒙在鼓里。也罢,等他身子养好些,再缓缓告知,到时或许就不那么生气了,白啾一想到自己或许要承受来自未婚夫的泼天怒火,便觉心惊胆战。
尽管早就过了成亲的期限,龙宫其实也不占理,可世人都仗着拳头说话,妖怪神仙也不例外。
白啾就这么一壁走着一壁胡思乱想,脑子也一忽儿凉一忽儿热,不知不觉竟到了水晶宫外——这是龙君和龙母娘娘见客的地方。
白啾不敢擅闯此等圣地,也害怕被那几位长辈拉着叙话,正要躲避,谁知龙母娘娘眼尖已瞅见了他,笑盈盈的招手道:“啾啾,过来。”
只有龙母娘娘会这样亲切又肆意的唤他小名,白啾素日也最喜欢这位温柔可亲又美丽大方的龙宫女主人,可今日他装着一肚子心事,唯恐泄露端倪,脸上难免有些不情不愿。
龙母只当他是害臊,强令两个侍女架着他过去,一面饶有兴致地打量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赞赏的向对面白母道:“多年不见,令郎愈发俊俏了。”
“不过稍稍看得入眼罢了,怎比得三殿下秀逸非凡、仪容脱俗。”白母嘴上固然谦辞,心里其实也颇得意。白啾生得这么好,是她与丈夫都没想到的。白啾幼时就是个灰不溜秋的小肉块,只有三殿下愿意同他玩,旁的人见了都得多嫌几眼。谁知年岁渐长,那身灰羽逐渐褪去,毛色也慢慢变得雪白发亮,化形之后就更不消说了,就是拿到街上比一比,也不输给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呢。
给龙宫做媳妇当然也很拿得出手。
龙母揉了揉小家伙的头毛,含笑问他道:“去看过三郎没?”
白啾紧张的点点头,不敢多说一个字——现在他满肚子都是退婚的念头,唯恐不小心祸从口出,这话当然得说,可是时机得选好,不能得罪了龙宫,又给家里惹来杀身之祸。
龙母瞅着小家伙惴惴难安的模样,心里却如明镜一般。龟相是个识趣的,关于敖印在尘世的那段故事,他没告诉脾气暴躁的龙王,对着东海的女主人却没敢隐瞒,也是知道龙母脾气好,不会动辄打骂下人。
龙母听了当然不生气,反而乐不可支,她没料到自家那冷心冷面的幼子也会有陷入烦恼的时候。敖印自小就格外冷静孤僻,与父母兄长皆不亲近,龙母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会活得跟石头一般了,谁知为了一只小雀儿闹得神魂颠倒,现下这小雀儿还移情别恋爱上了另一个自己,也难怪他会大动肝火。
龙母对于这桩婚事原本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她并非龙族出身,先祖的誓言当然碍不着她什么。故而当初老龙王那般反对,她只不置一词,又因为敖印私盗定海神珠被贬下凡,她摸不清儿子的心意,就更不好擅作主张。
但是现下看来,敖印的意思分明非啾啾不可了,那她当然得支持——也是想看看这出闹剧能演到什么地步,龙宫许久没这样热闹了。
女人的天性都是八卦的,龙母也不例外。她捉着白啾的手,笑容愈发和蔼可亲,“依你看,三郎的病势如何?”
白啾于是低下头,嗫喏道:“殿下……仿佛病得很厉害。”
也因为这个,白啾觉得自己颇有些不近人情,人家都病得要死要活了,他却光惦记着一己私欲。更别说要不是老龙君的余荫,他们一家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林里做窝呢,这么一想,白啾顿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龙母强忍着笑意,循循善诱道:“那要是有法子可令三郎及早痊愈,你可愿尽力一试?”
白啾忙道:“当然,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虽说三殿下从前总欺侮他,可白啾也没痛恨到宁愿他去死的地步,他巴不得三殿下能快点好起来,这样、这样他就能无牵无挂的追随意中人的脚步离去。
小雀儿目光闪闪,激动得脖子都有点发红了。
是个善心孩子,龙母暗忖。这会儿反轮到她不好意思,欺骗这样的老实人可不厚道呀!奈何敖印目前还不打算将实情拆穿,龙母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坏了这小子的事呀!否则他将来怕会恨她的。
龙母想了想,拍拍白啾的肩膀温声道:“好孩子,你远道而来一定乏了,伯母让人准备了些好吃的点心,你且下去填饱肚子,再歇一歇养足精神。”
白啾早就想找机会溜走,闻言自然称愿,遂匆匆告退出去——今日是没法谈退亲的事了,他得安抚一下心上人,诉明自己着实不得已,免得被人误会他脚踏两只船:天地良心,他从来都是富贵不能淫的,绝对没有被龙宫的华丽给迷晕眼,他只爱像情哥哥那样的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