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啾向来不惯于撒谎,面对这样的质问,他也只得和盘托出,轻轻低下头去,“不瞒你说,其实我家中早就定亲了的……”
敖印目不转睛看着他。
“不过,你放心,我会催爹娘赶快将这桩婚事推掉,不会给你惹麻烦的。”白啾鼓起勇气道,觉得放下心头大石。
敖印轻轻哦了声,“竟有这么容易?”
“当然,是他们失约在先,怎么能算我家不对呢?”白啾忙道,一面皱起眉头,“而且我小的时候见过那人几次,印象并不算好。”
那时候他还是一只灰不溜秋的杂毛小雀,还未进化得而今这般毛色剔透,龙三太子那时却已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龙了,会飞还会吐水,追得他满山跑,白啾被他吓得哇哇直哭!
后来听说三殿下犯了事被贬,白啾还着实幸灾乐祸了一阵,虽不知他去了哪儿,但至少偶尔到龙宫拜访时,不必与仇人面对面,多好。
“反正这桩婚事眼看是不成了,听说当年老龙三太子就是被人剥皮抽筋差点弄死,这位也是行三,说不定会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白啾道,他可不想在那阴森森的水底下守寡,多可怕呀。
他说得痛快,浑然没留意对面男人的脸色越来越暗,如同山雨来临前那般阴云密布。
敖印好容易克制住将这小精怪胖揍一顿的冲动,只冷冷道:“你该回去了。”
白啾忙看了看日色,的确,太阳已经西斜,等他回去说不定天都黑了,爹娘一定会质问的。当下也不敢耽搁,忙忙的将衣袖上沾染的墨汁擦净,道:“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将要出门,白啾灵光一现,想起自己忘了问心上人的名字,遂巴巴的转过身来,“我该怎么称呼你?”
“阿印。”敖印重重吐了口气,眼中晦暗莫名。
“哦。”白啾点点头,用力记在心里。他其实早就忘了龙三太子的名号,只记得他家姓敖,一个单字当然难令他触动。
白啾走后,敖印只觉胸中那团浊气越聚越深,几乎能将他撑裂,非找点什么东西发泄不可,遂拢袖成拳,重重向桌上一磕,结实的案板立刻出现几道裂纹。
潜伏已久的龟相吓得连忙从地底钻出,弯腰作揖,“殿下恕罪。”
虽然不知道哪里做错,先道歉总是最有利的。
敖印剜他一眼,冷声道:“方才的话都听到了吧?白家想要退亲。”
龟相心道这不是正好,反正当今水君也不满意这门亲事。不过当着三殿下的面他不敢妄言,只能深深低下头去,嗫喏道:“退不退亲的,还不是得看咱们。”
而且听那小雀妖的意思,他是想与龙宫退婚,再跟三殿下私奔?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瞎折腾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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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望门寡
年轻人仗着一股子血气劲,恨不得连天都给掀翻,何况区区情爱小事。
龟相活了几千年,什么稀奇古怪不曾见过,当下只装聋作哑,昆仑山上的小雀妖当不当得成王妃都不关他的事,至于这亲事退不退,怎么退,就更不容他置喙了——除非父子俩闹得打起来,他才会假意上前劝上两句。
如今要紧的是赶紧将敖印带回龙宫。老龙王虽然骂起臣属来依然中气十足,身子却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待老人家卸任之后,这偌大的东海该由谁来接掌便是个问题。大殿下因面容有暇,老早就被划出了继承人的名单,至于剩得的两位,据龟丞相私心见着,老龙王还是最器重第三子。
否则怎会这么快就催着要将三殿下接回去?
须知私盗定海神珠的罪名可不小,此物满龙宫也只有四颗,分别镇住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一旦有所舛错,轻则引发海啸损害良田千顷,重则伤及人命无数。虽然最终幸得无恙,没有让三殿下得逞,龙王已为此勃然大怒。
将敖印贬入凡尘两百年已经是小惩大诫了,他理应知足。
不过龟相现下看来,觉得敖印脸上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他只是默默地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多半还是因方才白家那扁毛小畜生的话。
美色误人啊。
本着为人臣下的职责,龟相觉得自己有必要从旁提醒,遂苦口婆心道:“殿下,等会儿回了家里,您可得向龙君认个错,把这件事揭过便算了,省得龙君面上难堪。”
说起来,龙君对儿子已经够宽容的了,当初要不是担心那桩偷窃案被天庭知晓,或有上神前来问责,他或许还不肯重罚——然而这父子俩的脾气几乎一脉相承,有话都不肯好好说的,顽固执拗得叫人头疼。可惜几个儿子里,还就是敖印资质最好,老龙王对他简直又恨又爱。
龟相原以为自己要颇费一番口舌劝说,谁知敖印却点点头,“孤明白。”
在凡间历练许久,再乖僻的性子也得扭转过来了。
龟相呆了呆,继而眉开眼笑,抚掌道:“那再好不过。”又趁热打铁关心了一下未来主子的身体,“殿下今日可好些没,头还疼不疼?”
昨日刚满贬谪之期,龟相奉命来为敖印打通关窍,虽说凡人躯体荏弱,通常经不起大量灵力的灌注,可三殿下天纵英才,怎么能与常人相较?
何况他今早看起来已经就恢复自如了。
“孤……”敖印正想说一切都好,却忽然转了口风,“孤身子有些不适,头疼得厉害,回去后恐怕得静养一阵。”
他甚至揉了揉眉心,做出疲倦的模样,可是气色良好,半点也不像有病。
是装的吧?龟相心道。继而就听敖印轻轻的说,“让母后发一道帖子,明日请白家人过来探视,怎么说两家也是祖上的交情。”
还真的是装病。
龟相颇觉无语,堂堂龙宫三太子居然想出这等不入流的招数,这和凡间动不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有何差别?
只怕敖印真和昆仑上的小雀精成了亲,将来也会乾纲不振。
丢龙的脸啊。
算了,反正他属乌龟,碍不着他什么,自己只是个奉命行事的。龟相于是毕恭毕敬的答应下来,“是。”
*
白啾扑闪着翅膀飞回昆仑山,天果然已经黑透了,只有小刺猬阿黑仍在等着他。
白啾将一篓颜色鲜黄的枇杷果放到他身前,阿黑喜不自胜,忙用背上的尖刺扎了一个,一面含含糊糊的对好友道:“听说三太子已经回东海了。”
白啾好容易才明白过来,对方所指的正是他那数百年未谋面的未婚夫,可他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大抵人总是容易忘却不美好的回忆,精怪也一样。白啾但记得他原形毕露的凶恶情状,却不记得未婚夫化身成人是何等姿容,俊不俊俏。
不过那已跟他无关了,他的爱情现在已属于另一个人,三殿下回来也好,正好趁机会说清楚,好聚好散。
白啾不信他能张开龙嘴吃了自己,而且现在自己已长大这么多,想一口吃下去也颇费劲呢。
摸黑进了屋门,白父白母已经歇下了,四下里落针可闻。白啾本想着现在就去告诉双亲退婚的意愿,不过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明早再说——他小时候也有一回误闯了爹娘的卧房,那场面别提有多尴尬了。
白啾想起来都觉脸上发红,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才明白做夫妻不光是嘴上说说,还有更深切更紧密的联系,而从次早两人那容光焕发的神态看,多半还有回味无穷的妙处。
也许他以后可以和阿印试一试,反正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可是阿印今天对他好冷淡啊,要说生气也不像,白啾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是什么呢?
沉浸在许多的胡思乱想中,小胖鸟很快就进入梦乡。
结果第二天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了。白啾揉了揉松垮垮的眼皮,还没来得及酝酿好等会要说的话,就看到白父白母已穿戴整齐的站在他面前。
白母还穿上了最华丽的衣裳,平常都用来压箱底,摸得不舍得摸一下——那是一件用松针和芭蕉叶编制而成的迤逦长裙,显得白母格外身材高大,胸脯饱满。
她看起来就像个要赴战场的女将士。
受天生体貌所限,他们这一族的精怪无论怎么修饰人形,总难免带点肉感。加之当了地仙之后伙食丰富,就更显得富态了。
就连白啾因挑食的缘故身形偏瘦,脸颊却也是肉乎乎的,倒不失可爱。
白啾眨了眨眼,有点搞不清状况。
白母则懒得多说废话,干脆就将独苗苗从被褥里拉起来,吩咐道:“快穿衣裳,等会儿带你去东海。”
白啾一听便吓着了,以为她要把自己扔到海里淹死——他也没做什么错事呀,无非、无非就是和一个凡人有了私情而已,这不是很正常吗?
做贼心虚的鸟崽子匆忙下了床,边跑边躲。
白母被他闹得啼笑皆非,好在姜还是老的辣,白母一把就将儿子的后颈抄起,给他拍了拍衣襟上的灰笑道:“别说傻话,今儿原是龙君发了帖子,说三殿下病了,问咱们可愿过去看看,你以为你娘愿意奉承那群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东西,还不是为你的终身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