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小刺猬唯有尽量安慰,“可是我听说三殿下相貌非常俊美,也许你将来会爱上他也说不定。”他们妖怪不也是靠皮相挑男人么?
白啾不否认这种说法,但是他觉得毫无可能。这辈子他就没见过比意中人更好看的生灵,长大后的三殿下他虽未曾谋面,但白啾猜想他一定好看不到哪儿去——小时候那条恶龙就生得一脸凶相,现在一定更凶了。
冲喜的事就这么说定了,虽然比不得正式成亲那般隆重,但毕竟是东海百年来头一遭办喜事,纵使亲家有些上不得台面,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务必郑重对待。
白啾则是悠闲度日,一应琐事自有两边的长辈打理,他只需安心等着坐上花轿就成了,十分简单。
但是在那之间,他仍希望自己能与书生见上一面,至少,也要问一问那人的意思。他若是愿意等他呢,两人就商量一个期限,无论龙三太子是驾鹤归西还是复原如初,他都要逃离龙宫的枷锁,跟心上人私奔逃往京城;他若是不愿意的话……白啾用力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不愿意的。
倘若这世间还有坚贞的爱情存在,一定非他与书生莫属。白啾笃信这一点——他绝不肯承认自己读话本读到魔怔了。
可惜当白啾飞回乌衣巷时,那栋旧宅院门紧锁,里头的人也不见踪影。白啾询问邻居大娘,好心的大娘告诉他,那秀才相公可能是回老家看望亲戚,不知多几日能回。
白啾心下不无失望,他原想着成亲之前能与那人说说话,好歹能疏散一下心结,结果却……这是不是就叫做有缘无分?
大娘接过他递来的一粒散碎银子,一面笑嘻嘻的打量这俊俏郎君,“小公子,你与那秀才郎可是关系匪浅?”
白啾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他还以为自己与情郎的来往十分隐蔽,原来已经被人看在眼里了。
那大娘便叹道:“果真如此,我原瞧着那秀才郎风度翩翩,将来没准前程似锦,本想将娘家侄女许配给他,原来已经被人占了先了!”
她拍拍白啾的肩膀,喟叹道:“小相公,要惜福啊!”
白啾看着这位热切的大娘转身进屋,只觉心情复杂:原来他这段感情还是有人在支持的,并非预期中那般偷偷摸摸,不为世道所容。
可惜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与他恋慕的书生再见了。
白啾心下怅然若失。
*
敖印得知龙母下旨冲喜的消息,也着实出于意外。自回来之后,他甚少与双亲见面,这回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找上门去,他想这下坏了,小胖鸟一定得恨他入骨,万一他不同意,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又该如何收场?
龙母瞧见儿子愁眉紧锁的模样,反而觉得有趣,她轻快的笑道:“什么大事,看把你慌的。怎么,你的病已经好了?”
敖印无言以对,果然知子莫如母,他装病的事就算能瞒过其他人,龙母亦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
敖印无奈道:“您怎么能骗人呢?如今人人都晓得儿臣病重需要冲喜,若是拆穿了,您让儿臣的颜面往哪里搁?”
“那怎么办?喜帖都已经广发出去了。”论耍赖皮龙母从来不输给任何人,何况在她看来仍是稚气未脱的敖印,她轻轻剜了幼子一眼,“要说骗,那也是从你打头起,你娘我可担不了这干系!”
眼看敖印抿唇不语,龙母知道这小子已然生起闷气了,索性也懒得再逗他,只笑吟吟的道:“怕什么,白家已经答应这亲事,眼下可好两全其美,母亲不都还是为了你?”
听见这般,敖印脸色果然缓和了些,却不放心的再度问道:“是他答应的么?还是白家答应的?”
“有何差别?”龙母笑盈盈地睨着他,“就算他不是甘心情愿,等人到了咱们宫里,你害怕没本事令他回心转意?”
敖印最受不得激将法,闻言果然傲娇的别过头——他当然不信自己的魅力会输给一个穷书生,虽然那穷书生亦是他幻化的。
龙母索性再激他一激,“白家那小啾啾摆明了是个心软的,如今是被一个穷书生给迷住,焉知他日不会恋上另一个秀才郎、破郎中?倒不如早早地把他迎过来,也省得他跟人跑了,到时候追悔莫及。”
被龙母这么一点拨,敖印顿如醍醐灌顶,对呀,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就算要将那胖鸟儿的心思拉回来,也须防着他被些三心二意的人引诱了去。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敖印不得不佩服母亲深谋远虑、足智多谋。不过……他看着龙母温和无害的笑脸,冷不丁道:“娘,其实您说这么多,不过是嫌这宫里太过寂寞,想多收个儿子吧?”
“咳咳,”龙母正喝着一杯兑了珍珠末的蜂蜜水,闻言险些呛着,遂嗔怒地瞪了敖印一眼:有个太聪明的儿子真不是好事,这小子的洞察力简直敏锐得该死。
正因如此她才想要个白啾那样的儿媳妇,软软的,乖乖的,既听话懂事,长得还好看,多好啊。
敖印只能无奈的叹口气,敢情他这媳妇不是为自己娶的,他失算了。
*
成亲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白啾早早地就被人拉起来梳妆,只觉眼皮困顿得睁都睁不开。
白夫人恰恰与他相反,精神十分饱满——好像她才是今日的新娘子。
虽然冲喜不宜大操大办,该有的礼数可一样都不能少,听说龙宫那头宴请了不少宾客,白夫人当然也不能输了阵仗。
她唯一能想到的取胜之道就是将白啾打扮得好看一点,再好看一点,这样别人一见到他就会联想起他的父母,那这趟也就值了。
白啾却对娘亲的审美不敢恭维,照他说,男人哪里需要什么妆饰,太过郑重会引人笑话的。白夫人却不以为然,她说林间的那些鸟儿哪个不是靠一身五光十色的皮毛来吸引配偶,雄鸟往往还要鲜艳十倍,白啾既然出身如此,那当然得显出咱们鸟儿的本色来。
于是白啾出门时,便是这样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脸颊上涂了厚厚一层漆树提炼的液体,嘴唇上抹了浆果挤出的红汁,显得异常润泽澄亮,耳鬓甚至还插了两截嫩黄的柳枝做妆饰,白夫人看不上人间的胭脂水粉,认为道法自然,可她妆饰的手法又与民间无太大不同,所以还是为了省钱吧?
白啾照了照镜子,觉得自身很像戏台上的人物,还是扮丑角的。
可白夫人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白啾没法打消她的热情,只能按下无奈,郑重的向她拜了三拜,接着坐上一群虾兵蟹将抬的轿子——他们见到未来王妃的模样,也几乎快笑疯了,不得不承认三殿下审美清奇,竟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新娘子。
白啾有苦难言,只能灰溜溜的钻进轿中去。
不过等马车悠悠的行出半个钟头,他便把这副滑稽相貌给忘了,转而一心一意地思量起今后的处境来。原本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善事,但是现在想想,他嫁进龙宫等于嫁给了一大家子,那些人会好相处吗?
龙母他是见过的,很和气,很慈蔼,可听说龙君是个脾气恶劣的老头子,四海之内鼎鼎有名,当初就是他坚决不肯认这桩亲事——唉,他为什么不再坚决一点,索性退掉这婚事呢?
白啾悄悄将轿帘掀开一条细缝,只见抬轿的是几只螯肢巨大的螃蟹,太阳光照着,红红的跟烤熟了一般。螃蟹是横着走的,照说不会顺利,可这几只螃蟹抬的轿子却十分稳当,因为他们的身子是侧着的。
白啾不由想到,若这时一阵海浪打来,这些虾兵蟹将万一都翻了身子,他们还能动弹得了么?岂不是只能仰面躺着在岸上扑腾?
光是想象那副景象,白啾就觉乐不可支,可随即他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听说成亲当夜惯例是要洞房的,那他岂不是也会被人摁在床上这样那样?
可,三殿下病得这样厉害,应该不会有力气将他推倒吧?
应该不会吧?
第6章 成亲
虽然阔别多年,上次见面也很平静,没出任何乱子,可白啾并不敢相信三殿下的性子就此变得正常了,至今那条恶龙的言行仿佛仍历历在目——恶龙从小就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搂着睡觉不说,还常伸出湿湿软软的舌头把白啾浑身上下舔遍。白啾承认,自己小时候是闹腾了点,羽毛也常弄得十分蓬乱,但,除了他爹娘,他还从没许人这样爱抚过呢,假如恶龙那蛮暴的动作称得上爱抚的话,更别说还会沾上那讨厌鬼的口水。
可说也奇怪,每当三殿下这么做了之后,昆仑山上方圆十里的毒蛇猛兽便再不敢找他麻烦,连素日爱欺负白啾的那只老鹰也躲得远远地,是因为身上沾染的气味令它们感到恐惧么?
可见东海那只恶龙真是人憎鬼嫌。
呼,白啾长吁一口气。往事如烟灭,从前那些事不提也罢,他也都不再计较了,但冲喜即是冲喜,他是不会跟三殿下行圆房之礼的——白啾脑子里没有守贞的概念,可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总该做点什么,不然好似对不起旧日的情郎。
花轿晃晃悠悠到了东海,这轿子看似轻薄透气,其实密封严实,海水半点灌不进来。因此白啾到达龙宫时衣裳仍是干净的,纤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