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拍了拍手掌,一队人应声而入,公主穿着早已换好的舞衣,款步走向人群中央。
笙乐起,丝竹乱耳。
有歌女唱,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一曲终毕,陛下道,“君怡跳的好,这位姑娘唱的也好。”
公主轻轻一笑,得这一声赞扬,数月的辛苦,便再也不值一提。
后来……
后来又如何了呢?
那夜,也下起了雪。不过,从长生殿里出来的,穿着玄衣带着铁镣的,换了个人而已。
有一个秘密,只有他们和扶风知道。他们是双胞胎姐妹,而非龙凤胎兄妹。
第二日,君怡穿着玄衣前去太庙做“赎罪”之行,被送出宫交给扶风的,是做了陛下十多年的君临。
如今,君临恢复记忆,重返皇宫。得以再见君怡,满心惆怅。
忽然,杀伐声起。
有人煽动百姓,要火祭昏君,以救家国。
“君怡啊……谢谢你,许我十年安宁……”
“皇兄,你要做什么?”
“虽然感念,可这安宁,却从不属于我。”
“皇兄,你说什么呢……他们要来了,你快走……”
“我们,该换回来了。”
君怡猛地愣住,不知所措。
“不行!不行!”
“君怡,听话,我是皇兄。你要听我的。”
“不行!皇兄!不行的!”这“赎罪”之罚她们二人都品尝过,深知其苦,怎忍让对方承受?
忽然,银针刺入了君怡的手腕。像十多年前君怡封住君临那样,君临封住了君怡的行动。
“皇兄……”君怡昏睡了过去。
“来人,去长生殿。”
这一次,从长生殿里出来的,是君临。
城门前,早已架起了火架,只待祭品。
君临走上城墙,目光淡淡扫过下面的万千人影,一丝波动也无。
忽然,他身形微动,脱去鞋袜,赤脚踏上城墙上的护栏。纵身,一跃而下,落入火海。
“好!”此起彼伏的好一番叫好。
守在侧门的扶风突然感觉心里一震,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阿爹。”倾心和白首随着将军府里的老伯架着马车而来。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我们想阿娘了,阿娘呢?怎么只有阿爹一个人在这里?”
扶风道,“你阿娘她,有事。我们得等等她,等一会儿,她便出来了。”
倾心和白首不疑有他,齐声道,“奥。”
突然,皇宫上方传来一声长啸,凄怨,悔憾。
又一身影,从城墙上直坠而下,扑入火海,如蛾向火,伴着一声惨叫,“姐姐!”
众人疑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扶风扭头看向烈火炎炎的火架,后坠落的人乌发披散,形同厉鬼,在一堆薪火中,用双手翻找着,那人遗留下来的骨灰。
可惜,连丝残骸也没有。
“姐姐!”又是一声,众人听的真真切切。
火慢慢停了,那人竟然毫发无伤,跪在薪火中,低垂着头。
“妖,妖怪……”有人喊道。
君怡慢慢抬起头,狰狞一笑,“错,是……厉鬼。”
火势突然复燃,迅速涌下火架台,奔向四面八方,火舌将在场的每个人都咬住。只有侧门的扶风一家三口安然无恙。
“君怡……”扶风。
君怡道,“没护好她……要你何用。”
君怡道,“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姐姐,陪葬!”
有旁门左道护身的江湖术士见大事不妙,便想转头溜走,君怡身形速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想去哪儿?”
“放,咳,放手。”
“你这术士,害我们君氏害得可真是不浅……下去,找我姐姐道歉去吧。”
“哈哈哈哈哈……道歉?那昏君早就魂飞湮灭了!我这火可不是普通的火!烧死的人,定叫他永无来世!”
“咔嚓”一声,再无声响。
扶风让儿女互相给对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这一切,他要弄个清楚。
忽然,那术士身上有什么东西飞出扑到了君怡的脸上。
君怡惊恐的发现,扯不下来了。
厉鬼是不怕火的,可这符篆,竟把火引到了她身上。
半张脸,瞬息毁于一旦。
“昏君无道,以火祭之,且换我国,山河无恙,万世太平。”
天上人间,七界中,再也没有君临这个人了。
君临番外
君临从来都不肯接触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别人过节要礼物都是:好吃的,好玩的,父亲母亲陪着。
而君临却从未记得过节,更遑论要过节的礼物。
每次都是师父问他,“今天过节,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今天过节吗……”君临双手握着书本,有些失神,静默了一会儿,在师父万分期待的目光下,答道,“君临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并不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没有人能给她。
师父锲而不舍,“太子殿下不妨说说,师父想送自己的徒儿一份礼物。”说来惭愧,同太子以师徒关系相处已久,却还是没有摸出这性格冷淡的太子到底喜欢些什么。
君临手指微微收紧,犹豫了好久才终于鼓足勇气道,“若是师父执意如此,那便为徒儿堆个雪人吧。”
柳太傅显然有些出乎意料,“这就是太子殿下要的礼物?”
君临轻蹙了蹙眉,“……很难实现吗?”
柳太傅道,“那倒不是。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要的礼物竟是这个。太子殿下稍等片刻,老夫去去就回。”
于是,年逾六十的柳太傅遣散宫人后,便一头扎进了雪地里,心无旁骛地为太子殿下堆起了雪人。
每过一炷香,翻过一页书时,君临总要装作漫不经心地朝窗外扫一眼。而后抿一口清茶,继续若无其事地看书。
半个时辰后,柳太傅红着脸拍着雪走了进来。
君临放下书,抬起眸来,“师父辛苦了。”
柳太傅捶了捶腰,“无妨,还没老到腿脚不灵活的地步。”
君临拿过早就备好的暖炉递给柳太傅,“师父,暖暖手。”
“谢谢太子殿下。”柳太傅在君临对面坐下,将手贴在暖炉上面附了会儿,然后凑到面前暖了暖脸。
“师父喝茶。”斟好一杯茶后,君临微微起身,双手递给师父。
柳太傅饮下,全身这才暖和起来。
君临道,“是徒儿难为师父了。”
柳太傅却一边搓着手一边津津乐道,“太子殿下哪里的话。说起来,老夫也已经很久都没堆过雪人了。第一次堆雪人的时候,还是七岁那年。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拿了母亲最爱的那件衣服裁了给雪人做了衣服哈哈哈……惹得我母亲追着我从东院打到西院。后来啊,我再也不敢拿我母亲喜欢的衣服胡来了。”
君临神色微微动容,忍不住笑了一下,“原来师父年少时如此顽皮。”
“是啊,我跟你说,”柳太傅俯下身子凑近君临,“太子殿下还记不记得周丞相?”
君临点点头,“记得。”
“想当年啊,我跟老周,哈,那可了不得……”
君临虚心求教,“还望师父告知。”
“好说好说。”柳太傅兴致颇浓,“当年,我跟老周是常安城里的孩子王。上蹿下跳的事,我们可没少干!”
“是吗……”君临语气淡淡,眸底却浮现一片向往之色。
“那可不!还有陛下,当时也是我们那一群人里玩的最厉害的一个!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群当时顽劣至极的孩子们,转眼就都成了耄耋之人。还当上了官……”
“师父不想当官么……”
柳太傅摆了摆手,支着额头沉沉睡去。
又到了申时了。
君临起身,为师父披上了毯子。
每日的申时,师父总会按时睡去,怎么叫都叫不醒。有时睡两个时辰,有时睡到天黑,谁也说不准。
做好这一切后,君临本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看书,心下却按捺不住,想要去外面看看。
拿了一件温暖的大氅,君临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后这才朝那雪人走去。
那雪人堆得很是好看,乖乖的立在梅树下。
君临在离它三步远的地方止了步,半晌才道,“……我能,摸摸你吗?”
万籁俱寂。
“你不说,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君临走至雪人近前俯下了身,动作笨拙地轻缓地探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摸了摸雪人的鼻子。
大概是向御膳房借来的胡萝卜,还新鲜的很。
突然,君临很想打一个喷嚏。
搭在萝卜上的手指还未来得及收回,一个响亮的喷嚏已经打了出来。
紧接着,“啪嗒”一声,雪人的鼻子掉在了地上。
静默半晌,君临道,“……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回答。
君临慢慢捡起那支胡萝卜,尝试道,“那个……我帮你把它,戴上?”
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从未做过这种事,君临将它塞回原处,萝卜却还是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