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三日。
第四日,公主终于偷偷溜出了将军府。
因为这日扶风有事外出,并不在府内。
可不过四日,这常安竟已换了另一番景象。
空无一人。
公主穿着一身用以乔装的仆人男装,脸上粘了八字胡须,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
终于,听到了人声。
是两位普通的百姓。
“走快点,去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啰嗦,啰嗦!”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跟上去看看。
“皇宫?”君怡有些不解,怎么全城的百姓不好好在自己家里待着,跑到这里围着皇宫做什么?
皇兄知晓此事吗?
正寻思着,忽然人群朝两侧退开,厚重的朱红宫门缓缓打开,初生的日晕中,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皇兄……”君怡正要上前,后衣领却被人随手一提,提了起来,拎在半空悬着翻了个身,下一刻,人已经骑在了马上。
因为是倒着坐在马上的,君怡坐稳后甫一睁开眼,便看到了那一身威风凛凛的银甲。
是扶风。
“放我下来!”君怡想要下马,却被扶风轻松制住。“别乱动,当心摔下去。”
缰绳一拉,马儿纵蹄奔向远处,君怡从扶风伟岸如山的怀里努力探出头来,看向越缩越小的,孤零零的立在宫门口的人影,眸底迅速氤氲起一片水雾,“扶风。”
马儿仍未停,公主又道,“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那里的。”
马儿戛然而止,激起尘尘飞扬,只听公主道,“我得陪着他。”
扶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声的,“若是,他如今千夫所指呢?”
公主道,“荣辱与共,死生俱同。”
扶风一直在想,如果这八个字他也能许给那个人就好了。那样,他就有身份有足够的立场站出来护着那个人,无论生死,皆共往之。
“驾!”马蹄奋扬,踏踏作响。
当二人下马时,太庙里还未有人。
“你带我来此处做什么?”
扶风单手握住缰绳,“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响起了人音。
扶风将马匹拴好藏好后,拉着君怡在路侧的灌木层里藏了起来。
领头的是位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装神弄鬼。
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城百姓,中间围着的,正是一袭玄发玄服的当今陛下。
“皇兄……”
扶风拉住君怡,“别动。”
人群继续前进,大部分人留在了山脚,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跟着术士,围着君王踩着石阶朝山上的太庙走去。
扶风抓住君怡的手,尾随上人群,“走,跟上。”
起初,因前面人群的阻挡,君怡位于人群之末,看不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行,留在半路途中的人越来越多,队伍不断缩减,君怡这才能隐约窥见皇兄的几片衣角。
“奇怪,这石阶上是什么东西?”无意间垂眸一扫,君怡看到石阶上有些红黑色的痕迹。
扶风垂眸扫过,终是有些不忍再看。
当队伍只剩下最后的零散十几人后,君怡终于弄清楚了到底是什么回事。
太庙的祈福之行,原来是一城百姓胁迫自己的君主,从山脚第一层石阶一直磕头跪拜到山顶太庙……
这血迹有的已经发干发黑,有的,却是刚刚才沾染上的新鲜血液。
显然,今天之行已不是第一天。
应该是这几天刚刚发生的事,可扶风竟然瞒着她,封了家里一众家臣的口。
终于,在暮云四合之际,一行人抵达了山顶。
“跪。”
早已脱力的君王在一片钟声中踉跄跌倒在地,十指血染成污,满身狼狈。
其余人跟着跪下,朝太庙盈盈一拜。
“愿我朝历代先君明主,恕我君昏庸无能,泽祐我凤鸢国,山河无恙,万世太平。”
“我想进宫,你放我走。”
“除了将军府这一隅之地太平无恙,这常安,何处有皇室一族的容身之处?”
“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
“……”
“我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其他事其他人我不会插手,也不会多生什么是非。你放我走吧,我不能看着他一人独自受苦的,我不能!”公主退后一步,抱作一揖,“我皇室一脉所犯罪过,我皇室一脉自己承受,绝不牵连他人。”
扶风轻叹:这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宫门前,守门人抄着双手,歪歪斜斜的靠在门旁打盹,不时抬手赶一赶前来叮咬的蚊虫。
“就送到这里吧。”缰绳轻轻一拉,马儿只好止步,吐出悠长的一叹。
公主下马后,轻垂着头,“我不知是否还有来世,若有,定当还你恩情。”
扶风道,“不必。我如此相助又不是望着你能感念我的好,铭记我什么恩情。若是非要计较的如此清楚,倒是有些教我不知如何自处了。”
公主道,“明日辰时,你来此,接一个人。”
扶风道,“你……”
公主道,“辰时,不要记错了。”
说完后,公主便转身走向皇宫……此一别,庭院高深,难再见……
第二日辰时,待身着玄衣的天子被人群带着朝太庙走后,一辆马车从侧门里晃晃悠悠驶出。
“将军,久等了。”一老奴走上前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扶风的视线从逐渐远去的人群身上收回,落在眼前的马车上,“公主在里面?”
老奴道,“是。”
扶风走上前道,“公主。”
没有回应。
扶风心生疑惑,掀开车帘,却见公主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依旧是穿着最爱的紫色衣裙,只不过却是轻阖着眸子,显然是睡着了。
扶风轻手轻脚地放下车帘,坐上马车,驱策着马儿朝前驶去。
行出常安后,扶风停下马车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能看见长青山上的人影游动,大约只行至到半山腰。
别了,常安。
“驾!”马儿一声悠悠长鸣,加速奔向远方。
到了晚上,扶风已经到了距常安城一百多里的小镇上。到了一家客栈投宿,扶风掀开车帘想唤公主下来,却见公主依旧在入睡。
“得罪。”扶风将公主抱下马车,入了客栈。
第二日,公主还是没有醒。
扶风一边赶路,一边不时察看公主的状况。
第三日,照旧。
第四日,照旧。
第五日,照旧。
……
第十日,照旧。
不吃不喝昏睡了十日,按理说,就算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也早已支撑不住。何况,是公主这种自幼体弱多病的女子。
可扶风反复确认了数次,公主很好。即使不吃不喝十天,气色照旧红润,除去一直贪睡不肯醒,其他的再正常不过。
又如此过了十几天,扶风来到了边境荒山处辟了一个居所。
过了五天,扶风终于意识到了到底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他在公主手腕上发现了一枚极细的银针,将它取下后,公主果然苏醒。
公主甫一睁开眼,便问道,“你是何人?”
扶风微怔,后眉眼温柔的答道,“我是你夫君。”
确认公主失忆后,扶风为她编织了一个完全与现实相违背的身份:她生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之女,他是个除了一身功夫什么也不会的山村野夫。
他们两个意外相识,后互生爱慕,成亲已有三载。
公主问,“那我叫什么呢?”
扶风道,“你叫常安。”
公主问,“那你呢?”
扶风道,“凤鸢。”
此后,时间轻轻一晃,便是十载。
两人有了孩子,一男一女。
有一日,扶风外出后归来,却发现公主不见了。他慌张的到处寻找,却在后山发现了公主。
“娘子,怎么不好好在屋里待着?”
“儿子和女儿都去学堂了,你也不在,我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
“娘子还说呢,养你们三个,可是费了我好大一番力气。”
“你嫌弃我?我还没嫌弃你只会舞枪弄棒呢!”
“……”
“我刚刚崴到脚了。你背我回去。”
“这个好说,上来吧。”
“啊,还有。”
“还有什么?娘子尽管吩咐。”
“我忘了接儿子和女儿下学了。”
“……”
第9章 并蒂莲其三
一家四口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趴在扶风背上的公主受了诸多谴责,来自她八岁大的一双儿女。
儿子摊摊双手,耸耸双肩,无奈道,“阿娘啊,这都是这月以来的第二十次了。”
女儿摸着下巴,蹙着眉头,叹息道,“阿娘啊,如果你真的想和阿爹过二人世界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们,不用每次都假装忘记接我们回家的。”
公主缩了缩脑袋,伏在扶风的肩膀上道,“都说了阿娘不是故意的嘛。”
儿子道,“阿娘。我要是信你说的话,太阳就不会有东升西落了。”
女儿道,“阿娘。我要是信你说的话,一年就不会有春夏秋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