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更加用力地抱了回去。
“良辰……”
有你真好……幸好,我这肮脏不堪一路漆黑的世界里,还有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你。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礼官的高声迭诵中,皇后吴氏穿着喜服笑盈盈地拜下身去。
鬓边步摇随着她这俯身的动作琤琤作响,似极了她如今怦怦乱跳的心鼓。
心旌摇曳。是的,她心旌摇曳。
面前如玉的少年郎,是当今最尊贵的陛下啊。
是堂堂她吴氏之女嫁得的好夫婿。
“砰。”两人的头不小心磕到了一处去,吴氏脸上飞上一抹云霞,幸好有红纱遮着,外人瞧不清明。那陛下却弯着腰,将头探到她的红纱底下来,望着她。
心旌摇曳,她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自今日起,我们就是夫妻了。”少年郎说完这句,便喜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么温柔,吴氏忍不住随他一笑。
第一年,他们琴瑟和鸣。
有位重臣的女儿嫁给了陛下,皇后吴氏知他只是为了稳住朝中局势,便大方道,“陛下,我懂。”
当初她嫁给陛下,亦是因心悦他想为他稳住局势,助他顺利登基。
陛下夸她知书达礼,皇后虽心有苦涩,却觉得自己从这一池苦水中窥见了自己脸上的虚幻的笑意。
有哪位女子愿意将丈夫拱手相让?
没有,从来不会有。
心甘情愿?不,除非她不爱她丈夫。
那日,别处殿院红烛高燃,她只独守一豆灯火,未寝空待更漏到天明。
第二年,他们举案齐眉。
可是,陛下又要纳妃。又是重臣,又是为了大局。皇后苦涩一笑,“陛下,我懂。”
那日,她披单衣,斜枕落花沁寒露,细听丛中蛐虫鸣。
第三年,他们相敬如宾。
陛下没有开口要纳妃,但是三年一次的妃嫔大选到了。
她身为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身为这一国之母,她要以身作则,她要懂礼知进退,她要秉持任何人都没有的大度。因为她是皇后。
陛下同她一起坐在那万人敬仰的高处,皇后往下一瞧,只见环肥燕瘦,她们年轻,她们娇艳,可她却觉得自己在她们面前如此迅疾地苍老下去。
三年,她入宫不过三年。她如今不过也只有二十一岁。
可她却觉得自己似那老态龙钟的妪妇一般,她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是什么呢?她彼时还不知晓。
可是,无论经过多少年的洗涤,她永远都会记得,在那一群环肥燕瘦面前,陛下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皇后,你才是我的妻。”
你才是我的妻。这句话无疑是最好的良药,她又突觉那心底里的东西又于转瞬间死灰复燃。
因为这句话,她大方了一年,三年,五年,十年……直到那位梅妃的出现。
三十一岁的陛下以一马当先之勇,直捣图氏部落老巢。这一消息传来时,她为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平地。
可是,真正等到他班师回朝那日,她却并没有那么雀跃。
因为她的陛下,她的夫君带回了另一位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十多岁模样,她年轻,她温柔,她的容貌冠绝六宫,教常安女子都自愧不如。
她的心终于乱了。
她看向她的陛下,想从陛下那里求取一颗定心丸。可她的陛下,却只目不转睛笑盈盈地看着他怀里的,那位那般绝美的梅妃。
皇后终于慌了。
一个月,两个月……整整一年,陛下都没有来过她的宫里。
她却只道,他政务繁忙,却总是听闻那些妃嫔乱嚼的舌根,“呦,陛下怎么天天都在梅妃哪儿啊?”
不,她的陛下,她的夫君说过,她才是他的妻。所以,她继续大度。
可是,大度换来的是什么呢?
在他的生辰宴上,她苦心练了许久的舞蹈,却也未得他一瞥。
为什么?因为他的梅妃的舞艺才是一绝,而她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罢了。
好个如花似玉,好个名动常安。
三年过去了,独守空房的皇后终于大度不下去了。
她动了手。
梅妃毁在她手里之时,她心里是那般的快意。
她的陛下,她的夫君终于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当夜,陛下就来了她的寝宫。
你瞧啊,梅妃。我才是他的妻,我才是他明媒正娶,死后也要同棺合葬的妻!
而你,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妾。
是的,妾。
这个字眼破碎在齿间之时,皇后竟觉出了几分恶毒的快意。
可是,她的陛下,她的夫君同她颠鸾倒凤之时,口中迭声唤着的,却是梅妃的名字。
……
皇后吴氏临死前,万念俱灰地看着陛下举起的剑刃,终于不再心旌摇曳,如一池死水。
陛下啊,我终不是你的妻……你以后,亦不再是我的夫。
白宣沦为了花巷的歌姬。
她从小读书明仪,断断做不来伏低做小之态,去那达官显贵面前阿谀奉承,软语相迎。
她执拗,她有文人的一具硬骨。
为此,她受了不少的鞭笞。
“白宣姑娘,我管你之前是什么名门闺秀还是高门望族,进了我们这花巷,做了我们花巷的歌姬,你便如掐了翅膀的雏鸟,断无挣破逃脱之日。除非——”
花巷老板卷着丝娟抵在红唇边娇俏一笑,“除非,你得遇贵人,飞上那枝头变作了凤凰。”
白宣不答。
她生来就是凤凰,不过虎落平阳被犬欺而已。
白宣贵为公主,是千金之躯。可是红袖不一样,她生来就是奴。为了护着白宣,她甘愿屈从。
花巷老板终于露出了丝笑意,“还算是个识相的。”
白宣只觉满心愧疚。
一年,两年……渐渐地,白宣的傲骨终于被这花巷一点点地腐蚀殆尽。
她把用于佐证女子心灵手巧的女红,当作取笑客人的,不值一提的玩艺儿。
她把琴曲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弹奏成谄媚逢迎悦贵客。
她丢弃了公主的尊严,抛却了文人的傲骨,她,彻彻底底地沦为了一名只会千娇百媚的歌姬,藉藉无名。
不,她作为花巷的头牌之一,怎会藉藉无名?
她同红袖是这常安城多少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心头宝。
虽然心有钝钝的疼,但她仍要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千娇百媚,笑得万种风情。
有一日,她的常客陈熠来了。
白宣正要招呼,却瞧见了陈熠身边陌生的面孔,“陈公子,这位公子怎么从来没见过啊。”
陈熠拽着吴卿的衣袖,死活不肯撒手,“白宣姑娘,这是我表哥,吴卿。”
一句敲下初见的落音。
什么是一见钟情?白宣见了吴卿之后终于知晓。
同其他浪荡公子不同,吴卿与白宣相识来往很久,都规规矩矩不肯越雷池一步。
且吴卿胸有墨水,是可以托付之辈。
终有一日,白宣将自己许给了吴卿。
□□好之后,吴卿字字诚恳,句句千金,“阿宣,我们成亲吧。”
本以为吴卿回去以后,第二日便会有喜讯传来。可白宣枯等了两日,却不见他的人影。
还是红袖通过其他贵客得知,吴卿遭了殃。
白宣赶至吴氏府门之前被家丁拦了下来,一位管家模样的忽问,“可是……白宣姑娘?”
白宣点点头,“正是。”
“老爷有请。”
说的虽然是请,大门却紧闭。那管家将她引至府上后门,“老爷说,我们吴氏家世清白。像白宣姑娘这样的人,只能委屈屈就一下,从后门入了。”
像她这样的人?哪样的人?
白宣暗暗冷笑。
进了府门,未走几步便到了后花园。
鹅卵石路上,并排跪着两个人在顶着烈日炎炎交头接耳。
正是陈熠与吴卿。
虽说是交头接耳,但其实不过是陈熠探着身子凑近吴卿,不知长话连篇地说着些什么。吴卿则是一脸愁闷,对其爱答不理。
因为离得远,且话语有些低,白宣只能听到零星的这么几句。
“……白宣……娶进门?”
吴卿板着脸,“嗯。”非娶不可。
“你……舅舅……同意……罚我们……”
“你别说了,好吵。”
陈遗撇了撇嘴正要继续开口,却瞧见自家舅舅行至了近前。
不知道那吴氏老爷说了什么,白宣只看见吴卿认真且坚定地点了点头。
“罢了,随你去吧。”
就这么同意了?吴卿欣喜若狂。
筹备了一个月,婚事终于等到了举办的那一天。
十里红妆,他给足了她体面与尊宠。她觅得了良人,终于逃脱花巷的噩梦。
红袖没有跟她同来吴府,红袖不肯予她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