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里,他有多少次下意识地走到承欢殿的宫门前?太多次了,记不清了。
只是,她不知晓罢了。
只是,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罢了。
可是,陛下不知晓的是。陛下的龙辇调头离开之时,他的梅妃啊,就那么怔怔地立在朱红宫门后,透过那门缝痴痴地望着他的步辇渐行渐远……
陛下啊,你回一回头啊。
你敲一敲门……这样我就可以给你开门了……可是,你怎么只是停了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良久,宫门外杳无人影,宫内立着的一人长身玉立,忽然低低地满是嘲讽地笑了起来。
君铭只是疑惑地看着母妃,“母妃……”
梅妃依然望着那门缝外的杳无人影,她忽然开口,不知说给谁听,“你瞧啊……他连一步都不肯迈。”
……
“阿铭,过来。”良久,一片沉默中,梅妃突然开口。
君铭望了望陛下,恋恋不舍地把握着父皇的手抽回,走到母妃身前蹲下身,“母妃,父皇都来看你了,你怎么还不开心?”
“进屋去,母妃不叫你不准出来。不许偷听也不许偷看,母妃有话和陛下说。”
君铭望了望两人,捂着嘴笑了笑,“是不是母妃要和父皇做一些羞羞的事啊?好好好,阿铭会听话,阿铭不会出来的!”
说着,便跑进了屋子里把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梅妃……”
“别这样唤我,梅妃早在两年前的地牢里便死去了。”梅妃起身,看也不看陛下,从门前的台阶上走下,朝院子中央的石桌走去。
陛下哑口无言,却忽闻她开口,“陛下,你想不想再见一次梅妃?”
自然是想的。可是陛下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不可能。再也没有可能见到了。
忽然,面纱扯下,梅妃步上石桌,赤脚在上面跳起了舞。
虽然天色已晚,但陛下还是清楚地看到,他的梅妃又回来了。
那张他日思夜想,回眸一笑百媚生,没有伤疤的脸!
“梅妃……”陛下着了魔,朝那人走去。
梅妃一舞未毕,忽然戛然而止,“放过阿铭吧,别让他留在这常安城了,也别让他留在这凤鸢国了。”
因为常安城,凤鸢国是她噩梦的所在。
话音未落,陛下正要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衣袖,却见那人一脚踩着石凳,纵身跳入了井中!
“梅妃!!!”
临死前的那一秒听见这一声呼喊,忽然很想嘲讽地弯弯嘴角,我不是什么梅妃……从头至尾,我都只是我自己,我叫图然。
那天夜里,那名白袍男子终是没有取走梅妃的善良。
他摇着头,“也许他爱的并不是你这个人呢。”
梅妃微微瞠目,白袍男子见她都是做了母亲的人了,竟还这般天真无邪不谙世事不晓人心,他忽然觉得难能可贵。
“我只给你恢复一个时辰,我帮你见到他。若他爱的是你这个人,我便彻彻底底将你的脸治好,并取走你的善良。反之,若不是,这协商作罢。”
……
梅妃辞世之后,举国上下闻此皆都唏嘘不已。
回眸一笑百媚生啊……那是何等的姿色!
只觉惋惜,却只是惋惜那般美貌,而不是梅妃这个人。
……
是夜,陛下醉醺醺地推开了皇后的门,闯入了皇后的寝殿。
“陛下?”原本都已安寝的皇后惊疑不定,但还是惊喜多一些,她连忙起身迎上前去搀扶住陛下。
陛下手中喝空了的酒盅砰的一下砸在了地上,一手揽人入怀,一手挑起下颚,如此熟稔。
皇后娘娘笑了,除却梅妃这个心头大患之后,陛下最宠幸地就是她这皇后娘娘了。
她没了孩子,陛下满心愧疚,对她的恩宠更甚从前,皇后娘娘觉得这个孩子没的值。
可突然,陛下吻着她,喊了一声,“梅妃……”
皇后呆愣在原地,一地的狼藉在这一刻不过都是嘲讽。
她堂堂皇后,名门闺秀竟然只是一位蛮夷女子的替身?
笑话。
可是陛下一迭声的喊着,“梅妃……你给我跳支舞看好不好……”
“梅妃,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皇后突然狠狠地发了一个抖。
这天之骄子竟然在梅妃面前以“我”自称?
一颗心彻彻底底的凉了。
“唔……梅妃……你若是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对夫妇。妻子呢喜欢跳舞,丈夫呢喜欢抚琴。他们生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孩子,叫做阿铭……”
说到这里,陛下突然傻笑起来,皇后面上却有眼泪却争先恐后地跌落下来。
原来,在他心里,梅妃才是他真真正正的妻。
皇后……皇后娘娘第一次觉得这二字如此的讽刺。
“梅妃……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
后来,在陈遗的帮助下,梅妃的遗愿终于得以完成:让君铭离开凤鸢国,离开常安。
于是,陛下派他去了郯城做质子。
后来的事,叶良辰便也就知晓了。君铭没有多讲,他从自己回宫后的那段日子开始讲起。
“当时我还小,并不懂他们指责我母妃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后来,我慢慢知晓了。我恨极了先帝同先皇后,我要报仇,为我母妃。”
所以,那白袍国师再次找上了门。
“小家伙,你做的很好。你母亲临死前那天晚上怀着的也都只有失望而已,可你不一样,你的恨意,足以作为一把杀人的刀。谁来阻你,你便杀谁——不,”国师突然摇摇头,“有一个人是你的软肋。”
是的,叶良辰。
国师继而笑了笑,“有软肋才好,有软肋才会更强大。要不要跟我合作?”
“合作什么?”
“我帮助你实现你想要的一切,而你,也需要支付我代价:制造杀戮。”
第24章 金丝雀其六
短短不过几月,那原本势微力弱的太子殿下一时之间竟然权倾朝野。
皇后的母氏一族就此衰落,陛下失去皇后母氏一族的支持,在处理朝政之时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因为他的太子总爱跟他唱反调。
终于有一天,皇后怀孕的消息传来了。陛下终于有了废除君铭这个太子的理由了。他有了嫡子,这个卑贱的庶子理当让位!
可是那天,写好的诏令还未来得及盖印,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携着刺眼的光线走进来的,正是君铭。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
陛下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陛下啊,还在为国事操劳呢?”君铭走上前来,将陛下用宽大的龙袍遮掩的诏令抽出,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手向后一抛,丢进了火炉。
“孽畜!”陛下气的浑身发抖。
君铭却满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还没做些什么呢,陛下就这么生气啦?你们这些人,当初欺辱我母妃之时,可曾也想过会有今天?
啊……有一种人啊,他们总是喜欢贬低和践踏那些看起来很弱小,在他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孰不知,那些人,竟也能有一天翻了身呢……”
陛下心惊胆战极了。
“来人。带陛下去看一场好戏。”
不过须臾,一行人便来到了皇后的寝宫。
士兵破门而入之时,却发现殿内空空如也。
“殿下?”士兵向君铭请示。
君铭驱步走入殿内,朝四下里看看,忽然指着那紧闭着的衣柜,“那儿。”
一个怀了孕的母亲跑不远,她只能找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除了衣柜,没有其他地方更合适了。
果然,一堆绫罗绸缎中,皇后发丝散乱,发着抖,“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了,不能再失去这一个了……不能,她不能。
士兵却不会怜香惜玉,他粗蛮地将皇后娘娘从衣柜里拽出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扔。
皇后落地之时,连忙用手护住了腹部。
“还想躲?你一个没了娘家做靠山的女子,你能逃去哪儿啊?”君铭陛下轻轻笑着,却像极了刀尖舔血的恶魔。
皇后脸上的惊慌如潮退去,她沉默了须臾,“……是你?是你?!是你算计的我们吴家!”
君铭笑得更开怀了,“皇后娘娘啊……您,生来便是掌上明珠。谁在您的眼里,都是命如卑贱蝼蚁。谁挡了您的路,谁触了您的霉头,你就要除之而后快——
可是啊,皇后娘娘,树倒猢狲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有些事你既然做了,不付出代价就想一笔勾销……这天下的账是这么算的吗?”
皇后剧烈地发起了抖,“你这话什么意思!那个贱人把事情都告诉你这个野种了?!”
君铭脸上终于有丝掩饰不住的阴沉露了出来,“说别人是贱人,我看你才更像是贱人吧?自己没能力讨丈夫欢心,就去为难别人,毁了别人的一生——你,万死难辞其咎……”
皇后发起了抖,“梅妃那个贱人明明是自己不检点!你凭什么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