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卿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我的妻,你敢让她再接客?”
“有没有搞错,是你们吴家不要了这残花败柳。两张口,她不接客,我怎么养活啊!晦气!倒霉!”
吴卿终于气急,一脚踹开那老板,横冲直撞破了白宣当初待着的屋子。
对着门的屏风上绣着“以文会友”,屏风后却是另一番景象。
“白宣!”这一声怒极,可屋子里的两人却没有被此打扰。
后追上来的老板见状,手里的红绢随着柔弱无骨的手拂过自己心口,冷讽道,“吴大人,您难道要一直赖在这里不成?”
吴卿却不理,只道,“跟我回去……白宣,你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老板却笑得更开怀了,“早就打了。怀着个孩子接客多不方便呀。”
血气上涌,吴卿只觉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待送走昏厥过去的吴卿后,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餍足地步出了房中,正是九十多岁的魏王。
花巷老板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如何啊?”
“姿色绝佳,身段窈窕,很少见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了。我刚才听说,她刚打了孩子,怪不得气色不太好。”
“这等尤物都送上了您的塌,王爷,我上次求您的事——”
“好说。”魏王道,“不过死了一个不识时务的歌姬嘛,花巷的生意还是要做的。如今这个不长眼的跑去报官的,看在她伺候我的份上,就都一笔勾销了吧。下次我来,还要她伺候。那滋味,真销魂呐。”
“那是一定!”花巷老板笑得花枝乱颤。
待送走魏王后,花巷老板步进了屋子,顺手关好了门。
“阿宣,药效过了,你该醒了吧。”
床榻上的白宣倍感屈辱,她蹙着眉。起初因药效而四肢无力,如今却已渐渐恢复知觉,不过还有些痳。
“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说只卖艺吗?”
“呵,卖艺?那能值几个钱?你可知你同你那红袖给我添了多少乱子!”
第27章 金丝雀尾声
愤怒……
挣扎无望的无力……
听闻红袖之案被草草处理后,她不顾家丁阻拦欲要出府,吴老爷子却丢了一张休书给她,“走了,就别再进我这吴家的门。”
白宣捡起休书,心底冷笑。我何时真正进过你家的门。
这次离开后,正门大敞,她终于走了一次吴府的正门,不过却是离开,与吴府断绝来往。
她离开后,先是去了大理寺。
她听闻,陈则大人是位极清廉的好官,他的儿子陈遗亦是一位有为的官。
她去了,却遇见了刚刚被释放的陈熠。
“陈公子。”
“嫂嫂。”陈遗面上狼狈,“红袖同我交情极好,我断是不会害她的。”
白宣点点头,“我知。我想为她报仇。”
“哪有什么仇人。嫂嫂,红袖是自杀。你如今还怀着身孕,怎可没人看护便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
“不,她不是!是,是那魏王——”百般逼迫!
“嫂嫂,慎言!”陈熠打断她的话,“第一,红袖身为花巷中人,听话招待客人是她的本分。她不从,伤了客人,这是她的错。第二,那油盏确实是她自己打翻的。是她自己要自焚的,没有别人有意陷害。所以,这桩案子落不到魏王的头上。”
当头一棒狠狠敲下,直砸得她眼花耳鸣。
是啊,良家子,若是良家子如此遭遇,便能震鼓鸣冤,将满腹苦水倾吐,换得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护己周全。
可若是她和红袖这般的女子,便只能落得一句,自找而已。
可是,花巷名为卖艺,实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不该依照律令取缔?
这普普通通的一座楼阁,是多少贵胄暂歇的温柔乡?是多少势力盘根错节驻扎的聚宝盆?
动不得。就算是当今陛下也动不得。
延续了很多年的彼此间心知肚明的老规矩,不许有人恣意妄为践踏它的权威,更不许有人胆大包天要将它摧毁!
最后,陈熠护送白宣回了花巷。因为他看见了白宣手里的那封休书——他是知晓他舅舅的脾性的,舅舅眼里容不得沙子。
可是一路上,白宣六神无主,都没说过什么话。陈熠只好硬着头皮,苦心劝慰了一路。
到了花巷,噩梦这才瞧瞧探出头。
……
回忆完这一切后,白宣终于能动了,她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
“下次,魏王什么时候会来?”一句而已,听不出是喜是悲。
花巷老板咬着手里的金元宝,笑容满面道,“七日后。”
“好。”再无他音。
七日后,那魏王果真来了。
花巷老板有些犹豫,本来是打算像上次那样给白宣下些让她乖乖听话的药,可她这七日里表现得十分逆来顺受,且魏王主动提出,不必了。
“下什么药啊,多败兴。上次跟条死鱼似的,多无趣。还是这样醒着的好。”□□了几声后,纱幔落下。
花巷老板掩上门,在门口立了片刻,没听见什么异常之后这才放宽心,舒了口气。
她手里卷着丝绢,绣鞋踩着红毯走了一步,两步。
一声暴喝,“贱妇!”
满头步摇被这一声激得琤琤乱鸣,花巷老板慌着回转,破门之时,只见地上横陈着一具尸体。而那百依百顺的白宣却握着一柄步摇,恶狠狠地瞪向她。
花巷老板忽觉遍体生寒。
她颤声道,“阿宣,听话,先放下……”
白宣却冷哂一声,“徐二娘,我问你一句,我,红袖和这花巷其他众多女子,在你眼里,是不是都只是摇钱树?”
“不,不是……”心虚,胆颤。
“说谎!”白宣继续道,“魏王的账不会连累你,我只是望你记得,若你再强迫女子入花巷做那等龌龊事,我便是身处十八炼狱,也要借厉鬼之身,重返人间,找你索命!”
花巷老板一时之间慌不择路,绣鞋踩着地毯连退数步,珍物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她此时终于知晓,什么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是她怕啊。
一众要闯入的家丁被她喝了出去,她只道,“阿宣,我待你也不薄。红袖那薄命的丫头也不是我害的,还不都是钱权惹的祸吗……”
她委下身去,瘫坐在地上,“我自小穷困潦倒,能混到如今这个地位,吃的苦受的辱不比你们少。我怕极了饥不果腹的日子。
阿宣,我望着你同红袖两个人将来能有一个人接我的班,替我执掌这花巷。可是你嫁了人,红袖也不听话了。
你可知,这些姑娘若是不入这花巷,她们连生存都是问题。我可怜她们,我觉得她们像极了当初的我。可是我单凭一己之力,救不了那么多的人。”
白宣垂眸凝视手中的步摇良久,“我知你也算是做了件善事。可是徐二娘,有句话不知你听没听过——”
徐二娘闻言抬头看向她,白宣这才继续道,“如此这般苟且偷生……虽生犹死。”
虽生犹死。
琤然一声,是那步摇急鸣,是那玉人身陨。
徐二娘面色苍白瘫坐了好一会儿,回神过后,她慌忙爬起身冲着白宣磕了三个响头,震得满头珠钗琤琤乱鸣,“阿宣啊,这可是你自杀的,跟我可没关系啊,你可不要来找我,到了地府也不要报我的名化厉鬼来索我命啊,我苦了大半辈子好容易熬出了头,求求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吧……”
她这一番话说的语无伦次,却又虔诚无比。
突然,房中响起一声轻笑,徐二娘只觉头皮上的麻遍及了全身,骇得她四肢无力。
若是她细心注意一些,自会发现这是一名男子的笑。
白袍自半空飘然而落,端的是凌然出尘,端的是九天谪仙。
徐二娘骇得大喊,却被那人轻而易举地封住了口。
“喊什么,吵死人了。”那人捏了捏眉心,一边扫过那边的白宣,一边自寻了个干净椅子坐下。
广袖一挥,徐二娘这才能张口说出刚才卡在喉咙里的话,“羞面郎……”
反应过来后,她想要唤人来的心思瞬时没了。
应对面前这个人,来多少家丁都不够用。
她已教冷汗湿透了背脊,只觳觫着小心翼翼地发文,“仙人怎么来了?”
羞面郎面上遮着面纱,一双深邃黑眸满载笑意,“自然是为了红袖姑娘。”
“红袖?”徐二娘目光躲闪,“仙人说笑了,红袖不是已经身陨了么,如今已经入棺下葬了。”
“是么。”羞面郎斜支着颐,“我同她商量好的,她的嗓音极为好听,她又急需用钱,我便同她做了交易。我同她说过,我过几天玩腻了,就把这天籁之音还给她,如今她人已身亡,我要还给谁呢。”
徐二娘道,“这……”
“听说你年轻时唱曲不错?”
“是……”
“那便换给你吧。红袖死了,总要有人替她继续唱下去,是不是?”
徐二娘大骇。
自此,花巷每逢亥时,便有年轻女子引颈施展歌喉之音,千娇百媚似那天籁,却又哀痛欲绝,凄厉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