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他怀里的,是他愿意牺牲所有护着的人啊。
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怜惜不够……可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终于知晓了来龙去脉的容楚,双手捧脸哭的泣不成声。
八岁时的她许愿,要做像百年前的扶风将军般骁勇善战的将军。
所以,从不喜爱这等杀伐之事的柳青羡,立马着手举办了一场赛马大会。
当时的容楚蹙眉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八岁的柳青羡道,“赛马。”
还未等容楚接话,他又继续道,“最好的将军当然要配最好的良驹了。阿楚,我一定会给你找来这天下最好的良驹的!”
容楚不置可否。
当时小书童的吐槽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公子,咱好端端的赛马干什么呀您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谁说的只要是阿楚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也喜欢!我要为阿楚选一匹最好的良驹!”
自那以后,容楚天天在自家后院练剑,柳青羡天天趴在鹊墙上托着腮,聚精会神地看着容楚练剑。
无论几番寒暑更迭,她若在,他便在。
风雨无阻,霜雪难止。
是那个——
从小就陪着她一起长大,从小就想把她想要的东西都双手奉上,那个怎么赶也不会走的——
柳青羡啊。
柳青羡……柳青羡……
这个名字不断地在心田与脑海中敲响,容楚此生仿佛都走不出这个名字的禁锢了。
那次,她骑在高大的马背上,问他,“柳青羡,你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哪来的那么多钱?”
柳青羡双手背在身后,闻言笑得眉眼弯弯,“阿楚,你没听别人怎么说嘛,自然是我贪来——”
“我不信,”容楚神色认真,语气笃定,“你不是那种人。”
当时的柳青羡只是怔了一下,随后眉眼笑得更开了,温柔唤道,“阿楚……”
他好像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容楚当时并不知晓。可现在读取了柳青羡的记忆后,容楚知晓了那后半句——
阿楚……只有你,从不用世俗眼光贬低我。
……
无数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绕着容楚转笑容满面的柳青羡,被容楚不理不睬黯然神伤的柳青羡,嘴上满是不正经心里却自有一番是非曲直评判标准的柳青羡……
容楚啊……
是你……是你亲手把骄阳囚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他原本该普照万物,却甘愿为你收敛锋芒,因为他怕灼伤你,因为他想靠近你,长长久久地守着你。
可是,你眼里只有自己的心愿,你看不见追在你身后,神色黯然却从不言弃的他。
甚至,为了完成你的心愿,他历尽千辛,受尽万苦。可是他却从不曾对你言明。
他只是说,阿楚,你多少也可怜可怜我,下次,不要再惹一身伤回来了……
你看,无论是怎样的柳青羡,他眼里心里,都只装得下一个你。
容楚啊……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头看一看……
看看这个一直追在你身后的人……
……
终于,容楚从那纷杂的记忆中苏醒了过来。
“柳青羡……”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茫然跪在一地狼藉中的人,生还谷里的妖兽被屠戮殆尽,他的任务终于完成,那国师从他身上也取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如今的柳青羡只能像个废弃的棋子,随意地遗落在什么地方都好,反正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心疼……
不,容楚的心突然猛烈地抽疼起来……
有人的……
她心疼,这个人……如何教她不心疼。
凤启一百四十八年十二月甘七,常安城有名的护国将军容楚同当朝丞相柳青羡成了婚,婚礼之盛大,竟与天子娶亲相当。
原因有二。
其一,容楚将军为凤鸢国出生入死足足六载,本来陛下是想打算封容楚为一品大将军的。可是,容楚却婉拒了。因为,她要拿这无上的荣誉换一门亲事。
当今的陛下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岁,有野心有谋略,也更有疑心。
那日大殿之上,只有容楚一个人。
十八岁的陛下温言道,“容爱卿劳苦功高,自当予以嘉奖……”
容楚却呈上了一份承诺书。
看到承诺书的陛下露出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那份承诺书写着,她要拿这功劳换一门亲事。若陛下应允,她不仅不会要求封官进爵,甚至甘愿自降品阶,降到让陛下心安的位置。
陛下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一副惋惜之色,“容爱卿……”
容楚却态度坚决,不容更改。
陛下看着殿下那个身影,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多年前的另一个身影。这便是其二。
那是十六岁丧父的柳青羡,孝期刚满三月就不得不继任丞相之位的柳青羡。
可历朝历代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因为“孝”是人立身之本,是治国之第一要义。
可是没办法,陛下有野心但却也只是一个普通通的人。若是真要柳青羡守三年的孝期,陛下很可能会因政务缠身而英年早逝。
作为人子,自当要遵孝义。
作为人臣,更不能不守忠。
一个人的孝义在一个国的忠义面前实在是太小了,小到不值一提。
因为,世卿世禄是自先祖一代便流传至今的规矩,虽然凤煊帝君临曾改制,以有才有德为任官第一要义,可也实行了不过几代,便又被后来的一代代君王慢慢改回去了。
坐在那把椅子上,的确能够以俯瞰之态审视着群臣。可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虎难画骨。
任你是一代多么贤德的君王,也不可能凭区区一具□□凡胎,偷得二郎神的天眼,去挨个瞧瞧,到底谁是贪官污吏,到底是谁包藏祸心。
所以,虽然陛下惧惮臣子权势滔天。可当今陛下却也不得不承认,举国上下,就算前任丞相柳舒仍在,能比得过柳青羡有治国之才的,也找不出一二。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跟当今陛下相比,柳青羡才更像那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陛下怕啊。
这样一个人,做他的臣子。他总是睡不安稳。
是,他是想要有才之臣。可若是太过有才,稍不留神便会失去掌控,还不如平庸之辈看着顺眼。
所以,陛下一边不得不重用他,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他。
柳青羡非寻常之人可比。他有治国之才,其他方面更是令众人望尘莫及。所以,陛下的心思瞒不过他。
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不会善终。
做臣子的,不得将光芒盖过陛下。这个道理他懂。
可是,有志之士,谁没有一腔报国之志呢?
阿楚说她想保家卫国,她武守,那他便文治。
攘外安内,他同她,分而治之。
可是,不仅是他,就连容楚,也很难得到好的结果。
所以,十六岁的丞相大人在这只有陛下一个人时,请了一个旨。
他说他想要求一个人。
当国泰民安之时,愿陛下能够赏他俩几亩田地,余生清闲安渡,做臣子的也就都满足了。
功高震主,文官武官不得走动太近。
这两条大忌,让当年的柳青羡与如今的容楚占了个遍。
所以,无论是当初的柳青羡,还是如今的柳青羡,都在陛下那番沉默中,惴惴不安。
可是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两人的心思竟是同样的:若陛下不允,大不了来个诈死,使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反正,这个人(这门亲事)他(她)是要(结)定了。
隔着六载的岁月长河,两道声音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了一起。
无论几番寒暑更迭,她若在,他便在。无论何时何地,这句话都是作数的。
第18章 相见欢番外
第一次的相见,对容楚来说并不友好。
刚记事起,容与带着她前往隔壁丞相府拜会故交之时,便是容楚记忆里与柳青羡的第一次相见。那时,也不过五岁。
抛却两家世代交好的渊源来说,只论柳舒丞相与容与将军的交情,那也是非单单过命之交可以相比的。
容与妻子因难产去世,柳舒妻子又是位只懂得享受荣华富贵的大小姐,所以,照看孩子的任务便齐齐落在了两位父亲的身上。
那日,容与与柳舒正坐在凉亭里聊着天。
忽闻身后一声落水之音,回首瞧去的时候,三魂七魄都吓得离家出走了。
两个孩子齐齐落了水,当时容楚还不会武功,而柳青羡更是一只旱鸭子。虽然如此,但小男子汉柳青羡还是紧紧地抓住了容楚,“阿楚……别怕……有我……”
柳舒也是心大,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容兄,你看,鸳鸯戏水!”
容与脸色黑如锅底,“什么鸳鸯戏水,还不快把孩子捞上来!”
柳舒缩了缩肩,“那水那么浅,不过没了身子半截而已。容兄且放宽心,无甚大碍,无甚大碍。”
好不容易把孩子救上来了,偏偏两位都不是会带孩子的主,干巴巴地坐在两个沦为落汤鸡的孩子面前,一时竟不知该训斥还是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