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羡却目视前方,没有回头,“你在这儿。”
同蛮夷作战时,她成了孤军,深入虎穴。并差点交代在这黄沙之地。
可是没有,原本该在常安城养尊处优的柳青羡大少爷出现,救了她。
容楚回想起前几次作战都会及时出现,护她周全的那个小兵,突然福至心灵,“……铁柱?”
牵着骆驼走的柳青羡突然被自己绊了一脚。
容楚心道,以为你戴个密不透风的面具就能高枕无忧瞒一辈子了?也未免太小瞧了她。
容楚见他发窘,便想要调侃他一番,把以前吃的亏都一次性赚回来,“铁柱……嘶,好名字啊。柳大少爷,您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可真是起了一手好名字。”
柳青羡道,“阿楚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十六岁第一次带兵出征,却因年轻气盛轻敌中了敌方一箭,当时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顷刻间便冲了过来,帮我处理伤口。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指着自己的喉咙,我轻信了他,以为他真的是个哑巴。
我十八岁那年,差点被人一刀夺了性命。又是那位不起眼的小兵替我挡住了,自此,他后背上便留下了一条横亘整个肩背的伤疤。
我如今身陷敌人腹地,差点命丧黄泉。又有贵人出现,将我从生死一线上拉了回来——
柳大少爷,你说这巧不巧?”
柳青羡第一次如此寡言。
到了营地,容楚跳下来,双脚刚一沾地,便拽着柳清羡进了自己的营帐。
“阿楚——”
话音未落,霸道将军的手便已搭上了他肩膀上的衣领,“承不承认?”
“阿楚,我真的不是——”
衣衫滑落,露出了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柳青羡哑口无言,嗫嚅半晌,“……哈哈,好看不,我找别人给我画的——”
后面的话伴着一声闷响陡然打断,容楚道,“到底怎么样,你才会承认?”
柳青羡一脸无辜,“承认什么?阿楚,你——”
后面的话突然消了音,因为那个从小都是被他追着跑还一直追不上,怎么也不肯回头瞧他一眼的神邸,突然阖上双眸,无比虔诚地在他蔓延到左肩的伤疤上轻轻吻下。
“阿楚……”
容楚的手移到了他的腰封上,“你上一次跟我说的那本书,书里是怎么写的来着?就是——那本名字特别长的书。”
“阿楚……”柳青羡,“别……”
“别什么?”
“别这样……”
“哪样?”容楚明知故问。
柳青羡似是叹了口气。
“这可是你招我的。”
话音未落,一番天旋地转。
接下来,容楚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整整一天一夜,身为大将军的容楚不见了踪影。
有士兵问,“要不进账去看看?”
又一士兵道,“容楚将军的帅帐你也敢闯?”
异口同声道,“将军肯定没事,我们要是去了,会被乱棍打死的!”
第四天,容楚将军才终于觉得身子没那么沉了。
容楚将军浑身无力,然而某人却“吃饱喝足”“大快朵颐”了一番。
刚手忙脚乱地把白色内衬穿好,某人的一巴却已抵在了她的肩膀上,紧接着,一双手臂环了上来,“阿楚……”
容楚一阵头疼,“别喊了……”
是她错把大尾巴狼当成了柔软可欺的小白兔。
那本破书怎么写的来着?
她霸道,他柔软可欺?
容楚简直想把那本书狠狠拍在那写书人脸上。眼睛不要可以捐献。
……
自那天起,她的军营里突然多了一个美人军师。传说军师长得花容月貌,但每次随容楚将军出行总是遮得严严实实。但借着那人逆光的身影来瞧,不难想象,那人绝对是个美人坯子。
可美人军师身体娇如弱柳扶风,走不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容楚将军也破天荒的每次都怜香惜玉,这简直是史无前例。
战事胶着了三月之久,终于接近尾声。
那日,陛下差贴身内侍前来慰问,自然也听说了美人军师的名号,便借着久仰大名之由欲要一睹芳颜。
可容楚将军却皮笑肉不笑抬手拦了下来,只道,“美人体弱,不便引见。”
说完,军帐里十分配合地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内侍只好“铩羽而归”。
待打发走了内侍,容楚这才进了帅帐。
“怎么样,我刚才演的如何?”美人军师歪坐在椅子上,一双满含风情的双眸似远山之黛,清极冽极,像是直直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甚好。”容楚不吝称赞,“多谢军师。”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前半句还蛮正经,后半句却画风突变,“不过,若是你真要谢,必得好好重谢一番……”
容楚眉间一抖。
……
回常安城的路上,一阵阴风忽起,主帅与军师皆不见了踪影,却无一人察觉。
深林里,高入云霄的山峰映着惨白的月光,吐落一池清泉流响。白袍招展的男子银发浩渺,眼尾一颦一蹙间尽是风情。
“小家伙,转眼就这么大了呢。”银发男子轻声一笑,目光含着笑落在柳青羡身上。
他徐徐道来,白袍渡上一层清寒霜白,端的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让我想想,自十六岁起到今日二十一岁——足足五年……你身上的妖兽之血——也该发挥作用了吧。”
“啊!”一声压抑的痛呼,柳青羡忽然全身痉挛起来。一开始他双目赤红,口中不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那身体里势薄力弱的一半人之血脉在垂死挣扎,而那妖兽之血却在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残存不多的理智消磨殆尽……
八岁的容楚于摘星楼前许了个愿,“我想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当时,摘星楼的主人国师虽已窜逃,音讯全无且不知所踪,但若是有人前去祈愿,仍旧是有求必应。
当时,容楚的父亲容与年纪大了,且因着战场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身体每况愈下,这让容楚很是担忧。
虽然他们父女俩一向关系不好——因为容楚的出世换来了她母亲的离世。所以自小,容与就十分不待见她。容楚于是每天就自己待在院子里练剑。
或许是受父亲的熏陶吧。从小,容楚就想当一名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即使将来有一天很有可能不会善终,但她还是觉得,这样的牺牲,虽死犹荣,虽死犹生。
可是,容与并不想传授给她武艺。容楚百般恳求也不见容与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直到有一天,容楚听说了有求必应的摘星楼。
本来是打算偷偷摸摸一个人溜去的,可柳青羡却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去。
容楚拗不过只好应下。
这祸根自那个心愿许下之时便已种下了。
许了愿后,容楚突然在武艺上大有精进,十五岁便通过了武将的应试选举,十六岁便以副将之名协同主帅带兵打仗。
容楚十八岁时,那年的八月十五正是天下人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她却被掳至了荒郊野岭,因为满足她愿望的人,要来取走代价了。
未吃完的半块月饼砸在了地上,在容楚消失的那一刻,同她待在一起赏月吃着月饼的柳青羡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阿楚!”
白袍招展的国师悬浮于半空,修长手指上方虚浮着一个装着红色腥臭液体的玉瓶,见了柳青羡被一同召来,他脸上讶色一闪而过,“汝乃何人?”
柳青羡道,“柳青羡。”
国师点点头,“喔,原是后生,当时我执掌凤鸢国时,你还没出生呢。”
柳青羡道,“你是——国师?”
国师似笑非笑,“怎么,如今人间竟还传唱着我的故事吗?”
柳青羡冷讽道,“亡国之徒,自当铭记。”
国师脸上却没有怒意,“话虽如此,但你们这代人的恨意已经不比上一代人的恨意浓了。久而久之,世世代代不断更迭下去,我这个恶贼也就很少有人会记得了。”
柳青羡不置可否。
“小家伙,既然你也一同跟着来了,不如,我让你欣赏一出好戏——可好?”
原本昏迷的容楚突然苏醒,但双眸里的色彩已全然由无尽的空洞所代替,柳青羡见状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容楚的手臂。
“阿楚,你——”
容楚却挣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忽然,四面八方传来野兽的声声嗥鸣,同是一轮圆月之下,常安城内歌舞升平,一片欢声笑语,荒郊野岭杀伐忽起,尽是哀鸿遍野。
不……停下!
阿楚……求你……
停下。
像是有一柄利刃绞入了心肺,撕心裂肺的疼抽出千丝万缕的枝蔓,撕咬着血肉扎根,争先恐后地“破土而生”,遍及五脏六腑。
一声响指音轻轻落下,周遭终于归于寂静。
一直同源源不断的野兽撕咬搏杀的容楚也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样,精不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