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要我说啊,我见过最美的歌姬,自然是花巷的那位白宣姑娘,啧啧啧,那身段那样貌,当真是百里挑一啊!”说话的,正是陈氏一脉。
陈氏一族,素以清廉公正为誉。若论起来,当属百年前的陈则陈大人为首。可惜,柳青羡暗暗摇头,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哎~,陈兄此言差矣!”另一位接话的,是吴氏之子,他显然是酩酊大醉了,也分不清人,拉着另一名贵族的衣袖,当成了陈熠,“要我说嘛,那、那当然是我们的容楚将军生得更好看了——”
容楚一时语塞,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听到自己的八卦。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看看柳青羡是何反应。可惜,她是以柳青羡的视角接触的这段记忆。她瞧不见柳青羡如今到底是何种模样。
还真是教人抓狂啊。
陈熠却道,“吴兄,你怎的如此没有眼光?女人要小鸟依人千依百顺的才好!像容楚将军那种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哪里招人喜欢了!”
容楚正暗暗抓狂,却突然敏锐地感觉到了柳青羡心里有些怒火。
吴氏却道,“可是容楚将军长得好看啊!我就是觉得她跟那些柔情似水的女子不一样——我对她,满心钦佩!陈兄醉倒在温柔乡之时,浴血奋战的可是容楚将军!”
陈熠道,“你说的不过也是钦佩之情嘛!我们说的是男女之情……要是谁对容楚有男女之情,估计是眼睛瞎了,脑子有病……”
眼瞎且脑子有病的柳青羡搁下了茶盏,“容楚是我柳青羡未过门的妻子,有何意见?”
这一语出,四座皆惊。
容楚一拍脑门——她好像知道为何她与柳青羡的八卦会传遍大街小巷了。
谁敢明目张胆地传堂堂丞相之子的桃花绯闻?谁敢写他柳青羡的凄美爱情故事?
可若是他本人自己承认的,那就说得通了。
陈熠的酒瞬间醒了大半,“柳兄。刚刚是我言错——容楚嫂嫂花容月貌,非我等寻常之人可以评头论足。是小弟失礼了……”
幸好,柳青羡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而且,还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只有他独具慧眼,晓得容楚的好。
……
快散席之时,话题终于又回到了国事上。
离得柳青羡比较近的一位公子哥忽然探过头来,道,“柳兄将来一定会继承令尊之位吧?”
柳青羡却道,“我不想入仕。我想经商,然后开个学堂,教些贫苦之人读书。”
那人蹙眉道,“柳兄,你好端端的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去吃那种苦干嘛?你干嘛不好好在家里研读圣贤书,将来好继承令堂的衣钵呢”
“那是我父亲的,不是我的。我不要。”
那他后来继承丞相之位又是为何呢?
柳伯父去世,他守孝不过三月,便任了官职。到底是什么,让他放弃了曾经的理想?
容楚终于得知了那年的来龙去脉。
当时,她征战而归不过一月,便又被派遣前往边境小国相助镇压暴民之乱。
柳府的变故就是在她离开后发生的。在柳青羡最需要她陪在身边的时候,她却缺席了。
那时,柳青羡十分寡言。同谁也不肯多说半句话。他只是沉默着垂头跪立在堂前,那样哀痛的神色,容楚只在他得知自己以身殉国设下灵堂之时见过。
人都有生老病死,逃不过的。
容楚听见,柳青羡在心里默默地这样安慰自己。
明明看着那么活泼的一个人,竟原来这般孤独,什么话都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往心海里沉吗?
容楚心疼得要命。
那日,陛下突然着常服来了。
他同柳青羡一起待了很久,但却什么都未说。临了,他才开口,“柳爱卿,国之栋梁不可折啊。”
这句话说得当真是巧妙极了。
听着像是惋惜故去的柳舒,实则却是旁敲侧击告诉柳青羡,你再不想入仕,也多少为天下百姓考虑考虑。
寡人一时之间何处去找合适的继承人?你有治国之才,你责无旁贷,怎能想置身事外?
柳青羡却道,“陛下,臣有分寸。”
柳青羡知他用意,为了百姓,他愿意入仕。所以,他以“臣”自称,给那惯爱猜疑的陛下吃了一记定心丸。
所以啊,那刚经历了父丧的少年郎啊,只能偷偷摸摸地把孝服穿在官服里面。
守孝三年,一天也不能少。
所以,她十八岁那年的死讯,对于还守着父丧的柳青羡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政务,她在外驻守,他政务缠身。
分离了两年多,不能相见,思念成疾,突然闻得一人故去,如何能释怀?如何能教他支撑下去?
于是,他为这准妻子设了灵堂。
只待守孝三年期满,他便立刻殉情,去找他的阿楚。
若不是父丧未满,容楚返回常安时见到的,可能依旧是高悬白绫的丞相府,但很可能,会多一具棺椁。
……
十岁的柳青羡立在墙头,手里拿着一把沉重的剑,热情地冲院子里练剑的容楚招了招手,“阿楚,快看!”
容楚停了下来,看过去的时候差点吓没了三魂七魄!
那笨蛋拿着把剑,直直地从墙头上栽了下来。
容楚飞掠而上,以公主抱的姿势接住了柳青羡。
“阿楚,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柳青羡见容楚接住了他,自动忽略了容楚泛红的脸色,一把抱住了容楚的脖颈,“阿楚……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呀……”
容楚道,“柳青羡,你怎么还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好端端的,拿着把剑作什么呀?”
柳青羡道,“阿楚,你别生气啊……我没想给你添乱的。我听我爹说,当将军可危险了,于是我就想跟你学武艺,将来,我好保护你呀!”
容楚的心微微一动,但面上却不显,“你不是不喜欢打打杀杀吗?”
柳青羡露出为难之色,他抓了抓头发,“虽然、虽然我确实不喜欢,可是不喜欢可以改的嘛……”
“为什么要改……”因为……我吗?
容楚的心跳一时竟乱了阵脚。
柳青羡道,“因为我喜欢容楚啊。”
因为我喜欢容楚啊。
所以,八岁时,你许愿做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我什么私愿都不要,我只想好好地守着你。我虽然不喜欢打打杀杀,对军事一窍不通,但我还是兴高采烈地去置办赛马一事。因为我想,我的容楚将军啊,一定要有这世上最好的良驹相配!
所以,无论几番寒暑更迭,你日日夜夜练武,我朝朝夕夕相陪。
所以,十五岁时,你报考武将。我鞍前马后,生怕照顾不周,怕你愿望落空,怕你黯然神伤。
所以,十六岁时,金銮殿中以一生功名利禄为筹,换一人安。
所以,十六岁时,常安郊外,虽然胆怯,但仍是铁了心不肯弃你一人独善其身。虽然讨厌杀戮,但还是为了你,甘愿饮下妖兽之血,自此堕入深渊。
所以,我有了私愿,我想故人长安,只求故人长安。
所以,十九岁我情不自禁。由着醉意“兴风作浪”,抱着你坐了一宿。
所以,无论是十六岁,十八岁还是二十一岁,我能出现的征战里。我都为你保驾护航,不容你有丝毫差池。
我怕啊……容楚。
你当年告知我要去报考武将,我有多么担忧,你可知晓……
于是,我变了脸色,我说,“不许去。”
你很生气,“为什么?”
我只说,“别人可以,你不行。”
对不起啊……阿楚。我有私心,我舍不得。
你以为我是不看好你,你同我置气。但我哪里是不看好你啊,只是刀剑无眼……我忧心。
但你可知,在我这里,除了靠近危险,任何事,都是“你可以,别人不行”。
你可知,那次在生还谷,我无力相救的那种感觉真是让我骇到了极致。
本来,我以为我能好好地保护住我的阿楚。可惜,不是。那时,我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你跪在血污之中,你气极,你说,柳青羡,你快走啊!
可是,阿楚。有你在的地方我怎么会走呢,怎么可能会走。舍不得走,不想走,根本不可能会走。
假如有一天,柳青羡会离开容楚,一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身边危险重重,柳青羡护不住容楚了,他只能让容楚一个人离开才能安全之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容楚离开。
我怕,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动乱与杀戮。若留我一人,我会更怕……可是——
“阿楚,你走了,我就不怕了。”
你安全了,我就不怕了。
人固有一死,我可以死,怎样死都好。可是你不能,你不能让我看着你受苦,更不必说死在我面前。
……
面前的人陷入沉思太久了,以至于忘了给自己喂食,柳青羡不满地伸出手在容楚面前晃了晃。
容楚终于回神。
她目光转动,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柳青羡,忍不住微微一笑,抬头摸了摸他的鬓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