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葭听闻后却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双目由呆滞变得凶恶而又疯狂,脖子上的青筋骤然暴起,喑哑的嗓子如同又被拉锯过一般,像哀嚎的乌鸦。
她宽大的袖袍中骤然抖落下来一柄短刀,刀刃锋利而又明亮。
“爹爹……为什么要……摔死我的孩子!”
*
“你再吹什么?”
“一首老歌,总司令的最爱。”郁恩答:“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一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了,忽然觉得很舍不得。”
监察员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给郁恩递过去一支烟,希望他能别吹他那该死的口琴,脸上却还要故作轻松地安慰他道:“别担心老弟,你们呈上来的资料确实有参考价值,但是不会因此定性,综合来看,黎总司令……”
他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车内骤然传出来的尖叫声让他连嘴里的香烟都惊得掉了出来。
几人迅速上前想要拉开车门,车却从门内反锁上了,司机又连忙翻找钥匙去开。
门敞开来,棚顶的灯也迅速亮了起来。
黎凭山的胸膛早已被刺得血肉模糊,最后一刀稳稳地扎入了心脏处。
他脸上凸起的眼球像是蟾蜍特有的,瞳仁越过层层堆围过来的士兵落在了捂着嘴作惊讶状的郁恩脸上。
“天呐!”郁恩惊叫出声来,“葭葭,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他费劲地往外挤出来个“你”字,却没来得及“你”出个所以然来,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黎葭的手还紧紧攥着刀柄,脑袋垂靠在了黎凭山的肩膀。
“枭枭啊,娘亲终于为你报仇了……”她呢喃道。
无神的双眼中不断有泪水滴落下来,如同口鼻中渗出来的血迹。
*
“我觉得我以后可能会下地狱。”回家的车上,郁香兰支着脑袋有意无意地说起来,“我娘也好,葭儿也好,都是因为失子而变得疯魔,我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她说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又想起了郁恩刚回到车上的样子,煞有介事地把脸埋在手心里,身体痉挛得厉害,像遭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打击。
可手一拿下来,无法抑制住的笑声也随即泄漏出来,可那笑声中的凄凉,郁香兰感受得到。
温热的手心忽然盖在了她的后脑上,顺着发丝的方向摸了两下。
郁恩目不斜视地看着雨刷不断扫开落在车窗的雪,轻声说道:“别怕,哥哥陪你。”
第107章 新年(一)
青阳城里最红的戏子死了,青阳城里最大的爷也死了。
比起青阳王的改朝换代,似乎前者更值得百姓扼腕叹息。
在空荡荡回响着西皮流水板儿的桃源里,梦姨歪斜着身子坐在茶桌前,上好的女儿茶飘出香味。
她似乎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丝丝缕缕地荡下来,被衣袖带动的风掠起了发尖。
楚珞珈雄霸市场久了,能接他班儿的像样新人一时间也难觅,桃源里年前算是景气不起来了,但比他家更惨的,莫过于车家的群英阁,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毁坏,虽有修复的计划,但实行起来,恐怕也要搁置到年后了。
人们也难受,青阳这一南一北的两大家寻消遣的地儿,都没了。
大抵是不甘心冷冷清清地迎新年,坊间很快流传出许多不成形的画本子,名字起得也是哗众取宠,什么当代名伶风流事,私生少爷和他的小娇男云云,气得楚珞珈爪子都不挥了,直接上牙啃,郁枭却津津有味地搜罗来一堆捧着看,还说下次可以按照上面画的试试。
但很快,就没有哪个封面敢印上私生两个字了。
没人想的到,曾经那个讨人嫌的移动灾星如今却摇身一变,竟成了郁家的小五爷。
喜忧参半的,这位郁五爷没多久就得了疯病。
人人都知,这小五爷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楚珞珈盖过章的,更有那天好信儿的围观者声称这楚珞珈就是为了救小五爷而死的,随即又有自称郁家下人的直系亲属插话说,小五爷抱着爱人的尸体哭了一宿,第二天就疯了。
人们大多是不愿意相信的,郁家如今得势,这位又年轻模样还好的小五爷显然被不少家中有闺女的爹给盯上了。
但当他们频繁地看见这位爷儿脖子上圈着只大白狐狸穿行于在大街小巷,还侧过头对着狐狸耳朵自言自语,和狐狸分食一根糖葫芦,心中挑女婿的念头不由得剧烈地动摇了起来。
*
楚珞珈发现郁枭不爱他了。
或者说他从来爱的,就只是自己的尾巴。
情到深处,好好嗯嗯啊啊缠缠绵绵一会儿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在他最舒服的临界时刻,按着他的小兄弟强迫他变尾巴出来?
要知道他的脑门已经秃了一块了,他万万不能在隆冬结束之前,再失去他毛茸茸的大尾巴了。
“喜欢吗?”
郁枭用从他尾巴上撸下来的毛,团成了两个一样大小的毛蛋蛋,又用白绳串在一起,在还没从高\/潮余韵当中脱离出来的楚珞珈眼前晃了晃去。
“比你自个儿的大。”他又补了一句。
楚珞珈一听立马诈尸一般从被窝里弹起来,扑过去咬他的耳朵。
“好了好了,”郁枭拍拍他的屁股,顺势擒住了他的尾巴,“改天做一个质量好点。”
他随即把楚珞珈乱拱的头捧到了自己面前,附在他耳边悄悄说,“给你挂屁股后面。”
楚珞珈听完更来气了。
黎凭山的事情结束后,一连休整了几日,精气神养回来了,善后的工作也该开始筹备起来,郁枭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正想要出门,忽然瞄见窗外风卷雪花,吹得正紧。
那刺骨的冷风仿佛能够直接灌到他脖子里去。
他把手伸进被窝,揪住那细白温热的脚踝晃了晃,“走啊,跟我出去办点事。”
“我才不给你当围脖!”楚珞珈气急败坏地蹬腿。
“我给你买糖葫芦。”
“老子可是千年狐狸精,你还当我是那个用几块山楂就能骗走的笨狐狸吗?”
“加两只烧鸡。”
“不去!”
“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回来可别因为我去见别的狐狸不带你,跟我闹脾气。”
“……”
十分钟后。
晁利安看见两个恨不得把脑袋裹成球的人飞奔着冲上了他的车门后座。
楚珞珈把有他半张脸大的墨镜一摘,甩了甩脑袋,小脸露在后视镜里,吓了晁利安一跳。
“你不怕让人认出来啊?”
“没事,我裹得严实。”楚珞珈长舒了一口气,脑袋一歪朝郁枭身上靠了过去,“热死我了。”
郁枭一圈一圈地往下解围脖,“我干嘛要跟你一起裹成这样?”
“这样不是更不容易被认出来嘛!”
郁枭的第一项善后工作就是原来黎大少手下的裘皮工厂,那里有几百只毛色各异的狐狸,从出生开始就等待着被剥皮的到来。
狐狸一只只被喂得肥头大耳,脸上的毛皮堆促在一起,若不是那标志性的大尾巴,说不准就被当成了谁家的松狮犬。
楚珞珈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已经绕着牢笼走了一圈,狐狸看见他的反应倒是没多大,看见他家将军却立马叽叽喳喳地扒在了铁笼上,耳朵折下去尾巴甩成螺旋桨,眯起眼睛摆出一副求摸摸的姿态。
“他怎么那么招狐狸?”他不高兴地撅撅嘴,不过下一秒,他注意力就被几声又尖又细的嘤咛拐了过去。
叫声是从一只奄奄一息的母狐狸肚皮下传来的,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挤入到它松垮的肚皮底下,在一片冰凉中忽然触碰到温热是很突兀的,对楚珞珈来说是的,对肚皮下的狐狸崽子来说也一样。
他轻柔地勾着手,把它从妈妈的肚皮底下掏出来,小崽子生的圆头圆脑,身上还有一层细密的绒毛,它的眼睛也圆圆的,一点狐狸的精明劲儿都没有。
小崽子看上去大约有三四个月那么大,估计是被亲娘藏得好,才没被丧心病狂的工人们带去填食。
小家伙吐着粉舌头,抻着脖子往他身上爬,小圆眼睛亮亮的,隐约倒映着楚珞珈的瞳仁。
他用食指搓了搓小崽子的脑门,看着它缓慢掀开眼皮的娘,鼻头骤然就是一酸。
动物求生的本能是不加掩饰的,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这只小狐狸是捱不过漫长的冬季的。
他轻柔地把小崽子放到大衣的口袋里,转身跑回去找郁枭。
他本想和郁枭求求情,把小崽子带回家里养,结果一靠近就看见郁枭正毫无章法地搓磨手里的狐头,他清楚地看见那只狐狸蹄子已然求救似的探出笼外,无声地颤栗着,爪子缝分到了最开,露出里面尖尖的指甲。
这可真是一只好脾气的狐狸!楚珞珈在心里想。
换成他被这么搓头铁定一爪子下去,绝对不带手软的。
“狐狸不是这么摸的!”他抬腿踢了郁枭一脚,随即在他旁边蹲下来,拉开他的胳膊,指指点点道:“你也别一上来就拽人家尾巴,狐狸最喜欢被摸胸脯和耳朵根儿!像这样,我教你,就是用指甲轻轻地给它刮一刮耳后,它会很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