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二胖还真挺对得起灵活的胖子这一称号的,两个胳膊长腿长的青壮年撒开丫子跑还是让他抢先一步遁入了货梯旁的一处暗道内。
晁利安一脚把粗糙地遮挡物踹开,在心里骂骂咧咧。
郁枭却乐了,这个入口他可太熟悉不过了。
这下面,可是国防通道啊。
第105章 了结(二)
练泽林状态稳定后,监察员又单独对他进行了第四次审问。
郁恩安稳地坐在门外守着,他的大手底下正压着一个狐狸头。
狐狸翘着屁股往外拔头,一只前爪按在桌面上,一只前爪按在郁恩的手臂上,原本锋利的指甲被打磨的圆润,它拔不出头来,只好保持这一姿势吭吭唧唧叫了半晌,黑纽扣似的小鼻子上糊了一层鼻涕泡泡。
郁三好心用棉布给它擦了擦鼻子,一边抬头问大哥:“哪来的狐狸?”
“鸡圈里捡来。”郁恩凝望着厚重的隔音铁门,语气极其敷衍。
“行……行吧。”郁三看着眼皮子湿哒哒的狐狸,终还是站直了身子,背过手,顺着大哥的视线望过去,“那小子不能乱说话吧?”
“不能。”郁恩重重地说,就是不知道是说给郁三听的,还是说给那狐狸听的。
没一会儿又补了一句道:“你不用担心郁枭,他取完东西就回来了。”
郁三反应极其强烈,“我担心他干啥?他那么大男的还能打不过一病秧子姑娘?再说晁利安也跟着呢,能出什么事?”
郁恩没吭声,认可似的点了点头,手掌还一下重一下轻地按着底下的狐狸头。
*
“黎二胖!”郁枭在甬道内喝了一声,他的声音被墙壁撞来撞去的,形成了一波三折的回响。
已经离得很近了,耳朵甚至能听到黎二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
这个灵活的胖子此时已经累到呼吸跟不上了。
医院作为人员疏散的重点之一,也是整个通道工程的始发点。
刚被开凿的路段还很粗糙,沙土和瓦砾多得直叫鞋底打滑。
他提了提臂弯里夹着的剧烈喘息的姑娘,汗水顺着睫毛根部淌进了眼睛里,还引起了眼皮的一阵痉挛。
他看了看被手心汗水打湿的简易路线图纸,离约定接应的地方应该不远了,可煞白的刀刃就在这时穿破了墙壁的土层,笔直地朝他刺了过来。
“有了,老晁!”郁枭激动地将捅破土层的长刀一推到底。
晁利安也顺势疾驰到了尽头,这一段路是蛇形排布,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被长刀刺穿了肩头的黎二。
还有他臂弯里奄奄一息的姑娘。
“戚儿!”晁利安大叫一声冲过去。
黎二手臂力道一松,她就跌跌撞撞地滚落下来,一双突兀的大眼睛死不瞑目一般大睁着。
她的身子像被丢入油锅中的八爪鱼,拼命地向中心蜷缩着,双手拢在颈项间,原本苍白的脸色仿佛被那双虚浮着的手掐红了一般。
晁利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将她扶起来,粗糙的大手慌乱在口袋里翻找着,摸到郁枭刚丢给他的那瓶药,可那喷头就向和他闹别扭一样,任凭他百般使劲都按不下去。
“郁枭!孙贼!给我出来!”黎二闭上了眼睛,饶是他皮够厚,也被那刀尖刺得生疼,他丢下练戚儿,从裤腰后拔出手枪,对着刀刺穿的土墙开了两枪。
碎渣的砂石顿时四溅开来,少许崩到了晁利安脸上。
抵在他肩头的刀尖退了回去,随即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近至远地响起。
晁利安条件反射似的把药塞到了练戚儿手里,噌地一下站起来,拔枪指向了黎二。
黎二也调转过来枪口对着他,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就这般对视着,宛若千里迢迢去往鹊桥赴约的牛郎织女,只能隔着桥含情脉脉地对望。
下一秒,黎二眼中的灼灼怒火竟消散去了。
最后一搏,他没有胜算了。
晁利安的极限开枪速度是零点七秒,眨眼都来不及的功夫,就可以把子弹穿过他的脂肪层直达心脏。
“我他妈是真拿你们当兄弟啊!”他嘶声吼叫着,目光越过晁利安,看向了尽头处拖着刀来索他命的郁枭,又抬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我他妈是真拿你们当兄弟啊!”
小时候他多少也听过家里下人的碎嘴,知道黎郁两家在郁老爷子意外身亡之后就开始面和心不和,但他绝不曾想到其中的积怨竟如此之深,非要闹成这般境地不可。
“我爹昨儿个说了,他说这辈子没干过任何对不起家国的事情,你们手上的证据不过是他的其中一步计划罢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栽赃他?”
郁枭冷静地朝他走过去,锋利的刀尖划过地面的泥沙,留下诡异的“沙沙”声响。
他按下了晁利安拿枪的手,低头瞄了一眼练戚儿,道:“我们约好了的,你不用插手,送戚儿回医院吧,她现在这个状态只靠药挺不过去的。”
“可是……”
“他不会开枪的。”郁枭冲他浅浅地笑了一下,随即就把手中的长刀丢开了好远,“二胖,把枪放下,我们谈谈。”
*
练戚儿是在通道的入口处断的气,死时她的脑袋固执地歪向了另一侧。
正对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窄巷,两旁开着中药铺子,寒风吹来凛冽的药香,也抖掉了红梅上覆着的风雪。
大块大块的雪掉下来,惊扰了在树根底下觅腐肉的乌鸦。
她憋红的脸上布满了从晁利安眼眶里砸下来的眼泪,泪痕在风中干化,窒息的红被雪冰回了病态的白。
晁利安紧咬着牙关,呜咽声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我骗了你。”这是练戚儿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看她嘴形,晁利安知道后面还有半句没讲出来,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雪渐渐大了起来。
他在漫天的冰雪里拥抱着他第一次爱上的姑娘,看姑娘在他怀中逐渐变得僵硬,变得失去了美感。
唯独那只干枯的手,像寄托了主人全部的生命力一般,死死在附在晁利安拿着药的右手上,随着他的身体颤抖着,痉挛着,也不放开一丝一毫。
毫无疑问,这一幕是充满悲情的,但又何尝不是充满戏谑的?
一如千百年前的一个大雪天里,大着肚子的姑娘怀抱着她的丈夫,哭嚎着感受着男人的身体在她怀里僵硬变冷。
男人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刀子的主人是他最爱的女人。
*
大抵是日子近了年关,事事都开始往顺的方向发展。
沿路虽然时常波折,索性结果是好的。
晁利安回来之后眼睛都哭肿了,一面是为自己夭折的爱情,一面是为最后也没能从练戚儿嘴里问出录音的所在。
郁恩绕着练戚儿的尸体转了两圈,随后掰了掰她立起来的半截手臂,那部分已经僵化的很厉害了。
“她最后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我的手。”晁利安如实道。
“你手里有拿着什么东西吗?”
“她的药,不过药泵头好像坏了,怎么也喷不出来。”
郁恩问他要来了那瓶药,果然拆开之后就看见了里面装着一只被防水袋包裹好的钢笔。
“这就是那个能录音的钢笔?还挺先进的。”郁三探着脖子过来看,“不便宜吧?他哪来得钱买这个?”
“好像是我送的。”郁枭眨巴眨巴眼睛回忆道。
郁恩把物证小心地递交给了郁四,叫他录制个备份出来放到手里,以防黎家动手脚,扭过头来又问起了郁枭,“听说你和黎二谈判了?”
“对。”郁枭点点头,“那孙子喊得义愤填膺的,不过他拙劣的演技也就能骗一骗晁利安,他在外面这么些年,连他爹长什么样都快记不清了,这时候能出来替他爹喊冤?他哪里是舍不得他爹,他是舍不得黎家那些财产,黎凭山一走,黎家就是我姐说了算,我答应他从老姐手里把他哥原来的产业归到他名下,他每个月上缴百分之字十的利润给我,还把他哥那五辆摩托车全送我。”
郁三纳闷道:“你非得要人家那摩托车干什么?”
“摩托车是男人的romantic,你不懂。”
“个臭小子,大字认不得几个还拽上洋屁了??”
“行了,你俩消停会儿吧!”郁恩敲了敲桌子,“没出什么幺蛾子就好,都歇着去吧,折腾一宿了,赶明儿把人送走了,也该筹备着过年了,这段时间也没少辛苦帮派的兄弟们,到时候得给人家包个大红包送去。”
*
郁枭走到门口的时候脑子就进入了自动休眠的状态,他只想一头栽进枕头里,睡他个昏天暗地,结果一进门看见床上没了楚珞珈的影子,他的衣服还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顿时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楚珞珈!楚珞珈!”他对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喊了一圈,正要出门找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陈旧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雪白的蒲团,这家虽然没回过几次,但他可不记得原来屋里有这摆设。
而且走近一看,那“蒲团”竟然还是个长耳朵的。
郁枭笑出声来,食指一弯在它的脊背上倒着刮,把厚重的冬毛刮得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