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被刮得实在难以忍受,一下叫出声来,也舍得把脑袋从尾巴底下掏出来。
但这一掏倒好,直接把它最不想露给郁枭看的脑门暴露了出来。
郁枭一看笑容就僵硬了,十秒钟之后,他就抱着狐狸站在郁府的正中央。
“谁打我老……狐狸了?”他不高兴地嚷嚷着,手上拎着脑门秃了一块的小狐狸。
下人们闻声纷纷赶了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吭声。
“谁打的?”郁枭的声音又拔高了一度,“瞅给我们欺负的,眼皮都哭湿了!”
“好端端的打我们家狐狸干什么?谁打的站出来!”
小七还是头一回见郁枭发这么大火,“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一边说着,“没打它,就是吓唬吓唬它。”
“这……这,”见小七哭到说不利索话来,她姑妈只好替她解释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郁枭手里抱着的东西,“不知道是小少爷的狐狸,就见它跑到了鸡棚里,这狐狸是吃鸡的,那些鸡都是为了过年准备的,我们就寻思那棍子吓唬吓唬它,给它吓出来,真没人打它。”
“没人打,脑门怎么掉这么大一块儿毛?”
“那不是人打的,那是猫挠的……”又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开了口,“过冬了,小七姐姐收养的几只流浪猫,平时就住在那一带,它……它和那只猫老大打起来了,被猫老大挠的。”
“猫老大?”
猫老大是只肚皮上都没几根毛的老橘猫,他又大又胖,是鸣鹤巷里的猫王。
郁枭抱着狐狸去找猫老大的时候,他正翻着肚皮躺在雪里打滚儿,余光瞥见了郁枭怀里的大胖狐狸,顿时灵巧地翻过身子弓起背脊,光秃秃的尾巴也竖了起来,呲出尖牙朝着几人一狐发出警告的声音。
“你怎么那么没用?”郁枭看着被吓得发抖的小狐狸,就知道真凶一定是眼前的这只猫,“你算上尾巴比人家两倍还大,让一只猫揍成这样你丢不丢面?”
楚珞珈一下子也不抖了,很会窝里横地抬起前蹄,给郁枭脸上来了几爪子。
白折腾大家一趟,郁枭不大好意思地道了一圈歉,回到房间的时候,楚珞珈又在桌子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蒲团,用尾巴盖住秃头,不理郁枭。
郁枭就顺着他的尾巴根儿去捏他的毛蛋蛋,它蹬起四个蹄子反抗无效,最后被郁枭压进了被窝里,现了人形。
“你坏蛋你坏蛋你坏蛋!”他手脚牙齐上同郁枭对峙着,眼圈红红的,脑门上还留着三道肿起来的抓痕。
“不闹了不闹了,我坏。”郁枭利用身体优势给他压严实了,对着楚珞珈的脑门吹了吹,“疼不疼啊?”
“可疼了……”楚珞珈委屈巴巴,“我跟你讲,猫真的是一种无解的动物,它无论遇见比它大多少倍的动物都敢上前挥爪子!”
“你也朝它挥爪子呗。”郁枭笑起来,给他揩了揩眼泪。
“我爪子让你给剪了!!”
第106章 了结(三)
“你跑鸡窝干嘛去?饿了?”郁枭在他面前蹲下来,用碘伏药球给他脑门上的三道爪印上药。
楚珞珈随即絮絮叨叨地讲起他是如何计划从鸡窝里打洞越狱去找他,又是如何同猫老大殊死搏斗,无奈未分出高下就被郁恩给逮走了的经历。
不过他没能讲完就被郁枭压进被窝里封住了嘴。
被子一掀一落,盖在了楚珞珈眯成缝儿的眼睛上。
他很快就忘记了自己还要找郁枭告状说,郁恩大哥搓他的狐头,那股顺着尾巴骨直冲后脑的酥麻感,就把他到嘴边的话全变成了舒服的哼哼唧唧。
他娴熟地打开双腿,缠上了郁枭的腰,隔着内里衬衣柔软的布料磨蹭着他紧实的腹部。
埋在他脖颈处的亲吻声很吵,却又没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任何出痧似的痕迹。
“够了,进来嘛。”他粗喘着央求道,谁知郁枭却没能从如约他颈窝里抬起头来。
亲吻的声音也渐渐停了下来,楚珞珈忽然睁大了他的那双狐狸眼,不可思议地晃了晃溜光的身子,伏在他身上的郁枭也跟着晃了晃,均匀的呼吸声也因此而中断了一两下。
楚珞珈彻底慌了,“等一下,你先别睡啊!你睡了我怎么办啊!!!”
*
黎凭山被押送出城的日子定在了他寿宴的当晚,临行前,郁香兰亲手为他做了一碗阳春面。
“吃吧,没毒。”见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郁香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桌上有一台光可鉴人的银白色灯烛,明亮的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曳生姿。
“我相信。”黎凭山捏起筷子,挑起了细长的面条,“你知道的,我很快就会回来。”
郁香兰僵硬的面目终于被烛光柔和掉了,明媚的笑在她嘴角舒缓开,烛光却又将她眼角的细纹烙印得无比深刻。
“有个秘密,我之前从没有告诉过你。”郁香兰温柔地伸出手,把柔软的掌心附在他伤疤斑驳的手背上,“其实我流掉第一个孩子的那天,我知道大夫人送与我的汤药中有一味红花。”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她忽然发力,按住了黎凭山想要抽回去的手,任由倒映在他瞳孔之中的面容一点点变得狰狞,“你明白吗?我这辈子就算是死,都不会生下你的孩子。”
随后她就看见了像疯狗一般被激怒了的黎凭山。
六点整,郁恩来接她去车站送行,看见她倾身上车时,脖子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又添了新伤。
“他又打你了?”
“无所谓了,”郁香兰耸肩笑了笑,“过了今晚就都结束了。”
郁恩双眼空洞着凝望着结了冰霜的车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扭过头发动了车子,自言自语似的点了点头,道:“对,都结束了。”
应景一般的,后座上的女人捧起了衣服上的毛领,神经兮兮地把脸埋到进了毛绒的领子里,咿咿呀呀地唱起熟悉的调子。
他们的车是在半路上被拦下来的。
监察员先生从宽敞的副驾上下来,敲了敲郁恩的车窗。
天气已经很冷了,车窗结了厚霜,一时间降不下来,郁恩只好熄火下了车。
“我来送送总司令。”他微微欠身,客客气气地说道。
“不用了。”监察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司令说你们的心意他领了,戴罪之身受不起。”
“哎呦,”郁恩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您有所不知,内子正是司令的大女儿,临行前想见司令一面。”
后座的车门应声开了,黎葭怯生生地探出头来,露出白净的脸和通红的双眼。
“爹爹……”她茫然地开口唤了一句,声音干涩而又难听。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拦住他们的加长轿车大敞开了后门,黎凭山双手戴着镣铐,身上衣服没来得及换,还沾染这郁香兰亲手做给他的面汤。
路灯明亮,细雪纷纷。
他面上的柔情似乎也如同雪融化的速度,在脸上一闪而过。
“见过了,走吧。”他摆正了头。
协同押送的士兵正准备拉上车门,只听那女子又哭喊着唤了一声“爹爹”。
泪水被冰封在了她两颊瘦消的凹陷处,再无人注意到她嗓音的喑哑难听,只觉那声音中的悲凉叫人肝肠寸断。
黎凭山冷硬的侧脸颤动了一下,发紫的嘴唇哆嗦了良久,最后还是在押送士兵的注视下,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同我女儿说两句话。”
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周身缠绕着数不尽的戾气与阴霾的男人,其实格外喜欢小孩子。
可惜他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不成器,一个不着家,唯一贴心的女儿还早早出了嫁。
他一直希望能和郁香兰有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儿,一个儿子,眉眼一定要像她那般漂亮,儿子要像他一般聪明,将来好继承他的衣钵。
“爹爹……”
轿车内转眼就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黎凭山看着瘦弱得不像样的女儿,眼圈里竟然含了一层泪。
“囡囡啊,为什么要对爹爹撒谎?”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哆嗦得厉害,连嘴唇上方的杂毛胡子都跟着哆嗦了起来,“你每次寄回来的家书,都说自己过得好,说郁恩对你很好,说你们很恩爱……你为什么要骗爹爹!”
“爹爹……”黎葭喃喃地唤了一声。
“还记得不,囡囡,你出嫁的前一天抱着爹爹哭,你说你舍不得爹爹,爹爹当时和你说,不想嫁大不了就在家待一辈子,爹爹养得起……”
他的嗓子被窜上来的哽咽堵住了,再说不出话来。
“爹爹……”黎葭又唤了一声,似乎只认得这两个字一般。
车外不知是谁吹响了口琴,琴声悠悠扬扬地飘了过来,曲调是黎凭山再熟悉不过的。
那是他家乡的民歌,从他青年参军到晚年成了一方首领,每次打了胜仗,他就会唱起这首歌。
从前只有他一个人在唱,后来陆陆续续的,他有了同伴,有了自己的排。
歌声也随之变得嘹亮,浑厚,响彻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