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忿忿的锄了几下地,“嘿,我说你这人,瞅你这话说的,宋明代表的是我们整个下阙人的脸面!”
纵使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出宋明那石破天惊的一跳。
“算了,谁知道呢,等他们连夜加印画本,我们拿到画本的时候就知道了。”
“祝城主,现在朝天阙这般情况我们就不在此添乱了。”
钟方卓握紧了腰侧的佩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日就先行告辞吧。”
确是,中阙现如今也只是暂时稳住了局面,谁也不知有没有人瞒报自己被咬,纵使是遏制住了寒毒,死了这么多人,尸体的堆放也是个问题,极有可能会有瘟疫兴起,再者,本以为祝正澜会在灵核上动些手脚,不肯安安稳稳的把灵核分给他们,但前日一验,这灵核货真价实,他们也就更没有要留下的必要了。
祝正澜一副还没有从昨日中回过神来恍恍惚的模样,对于钟方卓说的话闻所未闻,还是祝落叫了几声叔父,他才回过神来。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设什么告辞宴了,多有得罪,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再聚。”
“你不见池雨最后一面吗?”
沐棠站在庭外对祝落道。
“罢了”,祝落背过身去,“要是见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沐棠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祝落背过身,向屋内走去。
待祝落起草完为这些感染者所修建病坊的草图时已经过了亥时,有人急促的敲了敲门。
“有事?”
祝落推开了门。
没想到竟是池雨。
池雨应当是跑着来的,还微微有些喘气。
他想明白了,自己不是因为有了祝落才有了庇护才能看话本吃红豆糯米糕而想和祝落在一起。
他想和祝落在一起,所以要和祝落在一起。仅此而已,无关话本也无关红豆糯米糕。
二人相顾无言。
“你不要我了是吗?”
池雨明白了什么,声音还有些哽咽,虽然带着幂篱,但是祝落能想到他一定快要哭出来了。
祝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现在记得我只是因为雏鸟情节罢了。”
动物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作自己的母亲,这样这些刚出生的,没有自卫能力的幼崽就会紧紧的依附着他们所认为的母亲来寻求食物和庇护。
等过了这段敏感期,池雨就会渐渐忘了自己,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普通的过客。
池雨压抑着眼泪却打起了小孩子才有的苦嗝,幂篱上垂下的纱罗也跟着轻轻的抖动,在地上留下弯弯曲曲如波光粼粼般的阴影。
“你不留我?”
祝落沉默。
池雨退了一小步,祝落下意识的想要拉住他,而后意识到了什么又放下手来。
“第二次了。”
捡回被人丢弃过一次的兔子,会变得乖的不得了,但是被丢弃第二次就不一定了。
池雨把一小木盒递给祝落,“这个给你。”
这木盒是池雨心心念念的宝贝,让旁人多看一眼都要掉价的宝贝,现如今却也不要了吗。
“我走了。”
都说人在少年,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然,言笑举止,无心于学,潜移默化,自然拟之。
池雨这般身上已然有了祝落的影子,只是比起之前池雨撒娇耍泼哭着闹祝落,现在这种不哭不闹更感觉让人懂事的心疼。
祝落站在门口,目送着池雨走的越来越远,他的肩还微微耸动着,祝落能想的到池雨一定眼圈都哭的红红的。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黄粱一梦。
因为宋明这一事,祝落和祝正澜皆还需留在中阙。
感染寒毒的初期症状便是身体发冷,止不住的打寒颤,为了隔离集中救治,特地选了空旷地造病坊,属以视医药饮食,养病者无数。
自从池雨心智恢复些了后,虽然不做祝落的小尾巴,粘在他身后跟来跟去了,但是总是会站在离祝落不远的地方,偶尔祝落忙完之后抬头便肯定会感知到来自池雨的目光,两人间或一对视,池雨定会率先扭过头去,仿佛是一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样子。
祝落如今忙起来还好,一闲下来便会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祝落捏了捏眉,呼出一口浊气,转头对身边跟着自己的禁火卫道:“这医治寒毒的草药还剩多少?”
禁火卫道:“不太多了,这所需的药草大多长在南方,而我们朝天阙又地处偏北,再加上这次事发突然,平时的库存也根本不够用,要是向春风里买的话,纵使快马加鞭,这一去一回也要费上不少时间。”
祝落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点了点头,“这事...”
禁火卫立刻接了下去,“明白,天知地知,您知我知。”
即便如此,这消息还是没能封锁的住,并不是因为禁火卫说漏了嘴,而是这下发煎熬的药量一天比一天的少。
麻子脸摇了摇碗里的药,这药汤稀的可怜,“他们是不是摆明了想让我们死?”
少年叹了口气,“那还能怎么办,认栽呗,都怪那下阙的贱人,好大的狗胆,像他们这种人,给他们进入中阙的机会就是莫大的赏赐了,还不好好珍惜?”
麻子脸冷哼了一声,“我看这人鬼斗肯定是要取消,这些下阙人一辈子都别想进入中阙了。”
最初的一两天,病坊里的人们集中火力将全部的怨恨都发泄到了下阙人身上,下阙人不识好歹,下阙人人面兽心,下阙人不识抬举,下阙人是非不分,他们每日咒骂着,冷嘲热讽着,恨不得要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好像这样做就可以忽略自己即将要沦为在自己看来比下阙还要低等的活死人的事实。
直到有一青年装作医师偷偷混入病坊妄想要将他哥哥带走被发现,才转移了这些人的注意力。
若是这二人一心溜走也罢,但这兄长的思想觉悟却比幼弟要高上许多,他服下月见,脖颈处依旧有一道红线,若是掏出病坊之后变成尸鬼祸害传染其他人,那这整个朝天阙都要为之遭殃,这二人拉拉扯扯,被来回巡视的禁火卫看见当场擒住。
祝落看向禁火卫擒住的青年陷入深思,这情况确实是他所料未及的。那另一位青年身为兄长有觉悟不传染给他人还好,若是再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抓住了还好,要是没抓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祝落食指敲了敲桌,“押送给城主吧,看城主如何处理。”
青年一听立刻奋力挣脱擒住自己的禁火卫扑着抱向祝落,他也不傻,知道杀鸡儆猴,若是交给城主那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青年哭的肝肠寸断,“我自幼失怙,全靠我兄长一人含辛茹苦的拉扯我长大,现如今看着兄长陷入危难,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祝落皱了一下眉,“谁说他要死了?”
祝落这一压眉,便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青年打了个磕绊一时语塞,谁哪只过了片刻这哭声更大,“成了那活死人,跟死了又什么两样?!”
祝落挥了下袖子,“押下去。”
青年哭的撕心裂肺,手指抓着地上的青砖紧紧不肯松手,但终究抵不过禁火卫,竟然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指引。
跟在祝落身边的禁火卫低声道:“这....”
“把他押在狱里,等到这事结束了再把他放出来。”
自此之后祝落给医师和在病坊巡逻的禁火卫设下暗号,且每日更换,这才遏止了外人鱼目混珠混入病坊的事件发生。
但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从上一次有人试图潜入病坊将感染者带走,病坊内的人们才想到,就算自己被治好了,那也是变成了活死人。
他们在中阙之内生活的太久,以至于早已麻痹,但自己要变成活死人被驱逐出阙到尸地生活,这种想法一旦有了苗头,便如同星星之火一样迅速燎原,恐慌在整个病坊之间弥漫开来。
☆、兔子的饲养手册
“我从未食过人肉也喝过人血,凭什么?!这老天也太不公了!”
“什么老天不公,你看看那些花钱在瞻望楼买了位子的有钱人们,你看看他们哪个感染了?老天从来就没公平过,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能在上阙,而我们一出生就只能在中阙?”
麻子脸哼了一声,“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想什么老天不公,还不如想想怎么办吧,听那些捕尸者们说,那尸地的环境和条件比下阙还差。”
麻子脸此话一出,大家都忧愁起来,以至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真正让所有人都惶恐起来的是一天深夜,一人突然尸化,两只黑眼珠蓦然变蓝,尖声嘶吼起来。
夜巡的禁火卫闻声赶来,立刻绞杀了这位尸化者,并连夜拖出去焚烧掩埋防止感染。
如此一来,大家都无心情再入眠。
“幸好我们都是单人单间,不然他一尸化,我们都要被感染。”
麻子脸冷嘲道:“单人单间,跟这监狱构造一样,我们被锁在牢笼里等着一日三餐,跟犯人有什么区别。”
确是,这病坊内部的构造为了防止有人尸变传染,确实设置的就如同那监狱一般,一人一个隔间,被锁在铁窗栅栏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