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图看不出模样,可见笔力不足,灯有六面,元莞就画了六幅小人图,举止不同,最后一幅图,叉腰怒目,极其凶恶。
周暨画好后,凑了过来,看不出是何意,但第六幅府图是看出来,不解道:“怎地那么凶?”
“你方才不是说她凶的?”元莞不理她,将小人图交给店家,看着她们扎灯。周暨思路转不过来,她方才说谁凶了?
下马车的时候,说大长公主凶了,可那小人图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虽凶,端庄矜持,性子高洁,哪里像那图上的叉腰?
她不懂,店家已将灯扎好了,元莞喜滋滋地提着,看着那副叉腰图,很是满意,而后抱在怀里,从装有银钱的锦囊里掏出一串钱给店家。
周暨糊里糊涂地跟着皇帝出店,见她高兴地抱着灯,就觉得奇怪:“陛下画大长公主做什么?”
元莞道:“因为她凶。”
周暨更加糊涂了:“凶、可你画得也不像,再说你这么画她,她会生气的。”
“生气便生气,我还将这灯送她。”元莞于陆离光影中得意一笑,若真送元乔,可想而知,元乔的脸色有多难看,定是铁青着脸,拂袖而去,这般才符合她的性子。
想到此,元莞笑意更深,小心翼翼地抱着灯。
两人在最杂耍之地行走,侍卫远远地跟着,两人衣衫配饰都很配,周暨生得好看,时不时有人回头看一眼。
元莞敏感,不知那些人为何侧首看她们,想起自己的眸色,心里闪过一丝恐惧,伸手将帷帽压低,同周暨道:“我不想走了,有没有地方可以坐着看灯?”
周暨当她走累了,带她去酒楼看灯。
临安城内最大的酒楼当属白楼,楼下空地摆着许多杂耍,楼内珠帘轻撩,烛火晃动,不少人走动,且这里日夜不分,不会因时间晚了而赶客,常是达官贵人爱去之地。
两人进楼,被门人拦住,询问事先定的哪间雅室。
周暨脸色一红,道:“没有订,都满了?”
门人眼色好,见两人衣衫不俗,知晓是城中贵人,为难道:“没有了。”
周暨头疼,应了一声,拉着元莞就走了,元莞不解:“客临门,他们为何不接待?”
“今日热闹,想必这里都有人的,不若我令人去问问?”周暨拉不下颜面,示意侍从拿着永安侯府的令去试试。可偌大临安城,贵人无数,小小侯府怕也不管用。
元莞不解,抬眸看去,酒楼足足有五六层,黑夜里似是望不到顶,她不知酒楼生意可以这么好。
侍从去了无果,元莞恼恨,本当令宫内侍卫去试试,一想仗势欺人不好,就偃旗息鼓,择一处搭棚的摊子坐着,离酒楼不远。
元莞将灯放在桌上,周暨与她待了整夜,心情甚好,令店家端了吃食过来。元莞不敢用,摇首不应,她历来警惕,鲜少在宫外用吃食。
点心未端来,恼人的陈砚就来了,周暨识得他,在人未近前的时候就悄悄拽了元莞的袖口:“陛下,陈大人来了。”
“晓得,朕眼睛好着。”元莞摆弄着白纱灯,漠视走近的陈砚。
陈砚走近,碍于周遭旁人在,只行了虚礼,道:“陛下可要回宫?”
元乔讨人厌,就连她的人也是这样,元莞不理会,反指着白楼:“朕想进去看灯。”
陈砚回眸看一眼,明白过来,低声道:“陛下等候片刻,臣去安排。”
片刻之后,侍从来请皇帝入内,她拉着周暨一道,想起一事,陈砚与元乔几乎形影不离,陈砚在,元乔是不是也在附近?
她顿下来:“你家殿下也在这里?”
陈砚道:“殿下还未到。”
“未到?她也会来?”元莞想起白日里元乔拒绝她的事,就生气,抱紧了手里的白纱灯,趾高气扬道:“她若来了,你让她来见朕。”
“臣领命。”陈砚恭谨道,引着皇帝直入二楼。
进入楼内,元莞明白此楼为何如此热闹了且不说构造,光进入雅间,整洁雅致。再放眼看去,家具摆设不俗,陈列的杯盏都是上品。
房间很大,设置两重,不设屏风,反以珠帘隔开,炭火旺盛,热意氤氲,可见方才是有人的,被陈砚赶走了。
想来也是,临安城内约莫没有莘国大长公主府做不到的事,元莞坐下后,不令陈砚离开,反问起元乔为何而来。
陈砚是元乔的心腹,懂得事情不少。
皇帝幽幽望着陈砚,目露不善,陈砚不敢对视,忙垂首道:“臣不知。”
“你不知,那还有谁知晓,你哪里来的勇气诓骗朕?”元莞眸色愠怒,冷笑不止,一旁的周暨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陈砚不知小皇帝哪里来的怒气,忙跪下道:“殿下未曾吩咐,臣确实不知。”
“不知啊,那你的脑子是做什么的?朕看就不必要了。”元莞把玩着杯盏,忽而砸向陈砚,厉声道:“陈砚,你觉得朕很好欺骗?”
杯盏砸在陈砚的肩膀上,不疼,却令周暨颤了颤,她劝道:“陛下消气,不如等大长公主来问清,或许他真的不知。”
元莞不言语,就静静地看着陈砚。屋内炭火足,热气大,陈砚伏地,汗湿夹背,晓得自己是替主受过,也不辩驳,就这么跪着。
不知过了许久,元乔才姗姗来迟。
一推门就见到陈砚跪着,周暨忙起身行礼:“臣见过殿下。”
元莞不动,睨她一眼,冷嘲热讽道:“大长公主道今夜不出府门,怎地又出来了?欺君之罪,如何解?”
说话阴阳怪气!
元乔回身将门关上,走近道:“陈砚犯错,是臣教导不善。”
“也是,大长公主骗朕就像用膳一般频繁,臣下有样学样,自然就是你的教导不善。”元莞也不避讳,话语里带着冷酷,嘴巴又坏了。
外人在,元乔不好反驳皇帝的话,只揖礼认罪。
她沉默不语,皇帝才觉出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大长公主为何事出府?”
“担心陛下错过宫禁的时间,臣来请陛下回宫。”元乔语气冰冷,扫了一眼周暨。
被夹在中间的周暨感到了大长公主不善的视线,忙退后两步,目光落在白纱灯的叉腰图上,不觉一笑。
笑声突兀,元乔望她,也看到了纱灯上的小人图,一见就知是陛下自己乱画之作,不明周暨为何而笑。
两人同时看着纱灯,元莞将灯挪了挪,将那副叉腰图彻底露于元乔面前,嘴巴抿了抿来遮掩笑意。
如此,周暨笑意更深了,元乔依旧迷茫,依旧道:“陛下可要回宫?”
元莞不肯,转着纱灯,还不吝言辞的问她:“大长公主觉得朕这六幅图,好看吗?”
笑意狡黠,明眸漾着毫不遮掩的得意,元乔感觉出不对,不过皇帝手臂未曾恢复,作不出精致的画,这六幅图极为粗糙,实难用好看二字来形容。
她摇首:“不好看。”
元莞认真道:“朕觉得好看,送予大长公主,可好?”
周暨忍不住,笑出了声。元乔淡淡地望着她,她立即躲到皇帝身后,憋得脸色通红。
陛下太坏了,竟明目张胆地作弄大长公主。
元乔不收,示意陈砚起身出去,耐心与皇帝道:“时辰不早了,陛下该回宫了。”
“你收下,朕就回宫。”元莞坚持道,余光扫向周暨,示意她不许再笑了,哪里好笑了。
元乔隐隐感知不对,先试探:“陛下画的是何人?”
“你看不出吗?朕画得可像了,你看看神态与动作。”元莞将灯往元乔面前推了推,指着那张叉腰的小人图:“你看看。”
“不知。”元乔脸色不大好了。
元莞妥协:“不知就不知,但这是朕亲手所画,耗费一番心思,大长公主收下。”
元乔不动。
屋内气氛略显冷清,周暨眼神飘忽不定,看看皇帝,又看看元乔,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元莞倔强道:“收不收?”
元乔拗不过她,妥协道:“臣送陛下回宫。”
“好。”元莞将灯塞给她,叮嘱道:“朕画了很久,又抱了一路,得来不易,大长公主不能随意丢了。”
皇帝郑重其事,元乔不好拒绝了,唯有自己提着才显得郑重,她请皇帝先行,皇帝不肯,非要与她同步。
酒楼内贵人许多,偶遇元乔后,都是一惊,敛衽行礼,再观她身旁看不见容貌的人,都不觉好奇。
元莞不识得她们,见都是衣裙亮丽的女子,因在酒楼内,没有戴帷帽,下意识就多看几眼。楼内人很多,她拽了拽元乔的袖口:“我们不如再玩会?”
暗地里的小动作让元乔止步,低眸看着袖口上细白的指尖,拒绝道:“时辰不早了,宫里也有灯。”
两人动作亲密,拉拉扯扯,令周遭的贵人都甚是好奇,莘国大长公主历来不与人亲近,大庭广众下与人拉扯还是头一回,可惜帷帽严实,什么都看不清。
元乔不适,被她这么一拽,脸色红了红,握住元莞的手,从自己袖口上扯开,元莞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就见元乔脸色更加红了。
当着众人,元乔无法拒绝,转首瞪她一眼,元莞视若无睹,反弯眼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