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许知闭上眼,缓缓吸了一口气,他用手按着小腹,轻声问:“没有别的路了吗?”
“有军队的人在把石头搬走,不过大概还要半小时。”任凯看他脸上沁出冷汗,伸手要去碰。
焉许知往后一缩躲开了,他弓着背,拉了一下安全带,缓下呼吸说:“能帮我把座位调低一些吗?我想躺一会。”
任凯连声答应。座椅放低,酸痛的腰贴着椅面慢慢放平,焉许知绷直的身体放松下来,他说谢谢。
任凯叹气道:“以后要有什么需求和我说,不用和我那么客气。”
他们在高速上堵了半个多小时,路通了之后,车辆依次井然有序前行。
开了一下午,一直到落日,他们来到了京宁震区外临时搭建的救灾营地。
一箱箱从四海八方运来的物资被集中堆放在这里,从里面被救出来的灾民由志愿者带到休息的地方,受伤了的则被医务人员抬上担架进行救治。
焉许知和任凯在这里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梁立野的身影。身边人来人往,哭声喊叫起伏,焉许知的肩膀被撞了一下,身体往前斜了斜,任凯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边上。
刚才大巴上的医生护士也都到了,焉许知看到他们都往一处地方去,拉开任凯的手,拔腿紧跟而上。
任凯叫不住他,只能跟在他身后。
焉许知走过去,拉住一个护士,低声问:“你们是要到震区里去吗?”
护士点点头,焉许知立刻就说:“我也是医生,外科医生,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任凯赶过来时已经晚了,焉许知拿出随身带着的证件,护士朝他看了几眼,低声道:“可你是Omega,身体受得了吗?”
焉许知脊椎直得像是一杆枪,钻石的皮囊裹着发硬的骨头,他说:“我是医生,没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
护士点了点头,让他跟着过来。
任凯急急忙忙走过去,挤到他们身边,“我也是医生,我一起去。”
这一次来京宁,梁立野他们团队里一共五个摄像,两个主持还有另外三个实习生。分了两辆车,廖莉和梁立野在一车内,做完了第二天的采访后,出去的路就被倒塌下来的山石堵住了。
震区里没有信号,手机电用完后,也自动关机了。梁立野他们除了留下一个人呆在车内,剩下了几个出去分别拍摄了一些地震后的影像。
第三天下午,廖莉他们在一处倒塌的房屋下面,发现了两个幸存者。
起先是他们的一个摄像听到的求救,奄奄一息的声音,太过微弱了。
梁立野靠近了几步,廖莉让他当心,他点了点头。同事架着摄像机,镜头里,废墟里的碎石被一点点搬开。水泥的灰烬,钢筋的结构和几块碎裂的木板,这些之下,是一个趴伏着的头上身上都是血的男人。
廖莉不敢呼吸,梁立野弯腰把那个男人扶起来,却见他睁开眼,裂开的嘴唇微动,虚弱道:“还有孩子……在我怀里。”
镜头晃了一下,所有人屏息,梁立野的脚踩过一块碎石,把他怀里毫发无损的孩子捞了起来。
他们背着受了伤的灾民回车内,名叫王力的灾民被石头砸破了后脑勺,身上也多处是伤。发生地震时,他正在家里准备着要带孩子出门看病,他家小孩五岁,昨夜发烧到了中午高烧不退。
刚穿好衣服,房子就动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栽在了地上。他立刻抱住了儿子,背过身去时,房梁就塌了下来。
“好在没有倒在他身上,而是形成了个支架。”梁立野跟着焉许知学了点急救的知识,拿着车内的医药箱给王力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包扎。
王力现在还有意识,可随着时间流逝,到了傍晚,他打着哆嗦,脸色越发惨白。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出去找出路。”在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时,梁立野从车上跳下来。
“梁老师,天快黑了,你这样出去会有危险的,要不……再等等。”
“我们能等,他不能等。”梁立野扫了一眼躺在后座奄奄一息的王力。
王力的孩子吃了退烧药后,已经好多了。他坐在廖莉怀里,望了望面前的叔叔背影,又朝后面看去,停顿了很久,抬起头问廖莉,“姐姐,叔叔是去喊人来救我爸爸吗?”
廖莉点头,说是。
光暗得太快,梁立野没走多久,天就完全暗下。冷风跟刀似的,廖莉抱着小孩进车里,几个同事也都上了车,没多久,车玻璃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廖莉心里一紧,朝着黑黢黢窗外看去,心都要凉了。
竟然下雨了。
暴雨如注,像是恶魔来临,浇灌着这片残破的土地。
第二十九章 灾区(三)
开始下雨了。
这种时候下雨, 让救援的工作变得更加艰巨。
“雨太大了,不能往前走了。”
救援队队长指着旁边的山石,“回去吧,这里很可能会面临第二次坍塌。”
原定的计划取消, 救援队原路返回。医疗团里任凯见焉许知没有动, 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脱下外套罩在焉许知头上,遮住了些许浇灌下来的雨水。
冷到骨头里的大雨, 快把人刮穿的风,对于常人来说都已经是严酷的条件,更何况是焉许知。
任凯附在焉许知的耳边, 低声道:“回去休息吧。”
焉许知依旧没动,任凯只能说:“焉许知,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吗?”
焉许知眉眼松动,留下浅淡的倔强痕迹。任凯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握紧拳头,低下头,随着任凯往回走。
廖莉抱着那孩子缩在车里, 车窗玻璃似乎快要被暴雨砸穿,坐在前面的同事突然直起身, 出声道:“不行,不能就这么呆下去,我去找找梁老师。”
“你疯了啊,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去找?”
廖莉一惊, 看了眼怀里昏昏欲睡的孩子,她压低声音, 手撑在前面的椅背上。
“那就在这里等着吗?梁老师出事了怎么办?”
廖莉沉默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梁老师会没事的。”
手电筒里的电还剩下一些,梁立野绕开山石,沿着石块之间的缝隙侧身进去。
雨水被挡在了外面,有些许泥浆流下淌在了梁立野的脸上,他低下头,吁了一口气。手电筒的光忽明忽暗,电池快要耗尽。
梁立野加快脚步,再快要出去的时候,耳边响起轰鸣,如注的雨和倾倒的山石朝他袭来。
临时搭建的隔板房内,焉许知平躺在单人床上。任凯到外面拿了吃的回来,两个面包和一包牛奶。焉许知侧过身,慢慢坐起来。
任凯坐在床边,把吃的递给他。焉许知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过了面包,他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吃着。
“明天一早我会和他们一起出去,许知你就留在这里。”
焉许知咀嚼的很慢,他说:“我也要去。”
“不行,明天的路更不好走,所有的Omega都留在了营地,更何况是你。”
“我感觉到他了。”焉许知的手放在胸膛左侧,他仰起头目光掠过任凯的肩头,散漫的,不知道看向何处。
任凯听到他说:“只有我能感觉到他,他现在很危险。”
第二天一早,焉许知随着救援队一起出发。
下了一夜的雨,脚下的地变得泥泞,踩下去,半边的鞋陷在了里面,每一步都很沉。
冬天的衣服加上装备,沉甸甸的扣在压在背上。焉许知咬着牙,跟着前面的人,突然背上的重量消失,任凯拎起包甩到自己肩膀上,一声不吭往前走。
“谢谢。”
焉许知提高声音,任凯回头朝他笑,“都说了,别和我那么客气。”
他们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他塌方之地。山石滚落,从堆砌着的顶上流下来深褐色的泥浆水。救援队停了下来,大家纷纷拿出了工具。
在凿开压在一起的山石时,不停有泥水抖落下来,没多久,几块巨石松动,径直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轰”的一声巨响,焉许知猛地看去。因为身体不适而混沌的思绪在那个瞬间仿佛被无数根针扎一般瞬间清醒,心被放在了沸水里,在感觉到那个奄奄一息的气息时,除了痛没有别的感觉了。
碎石挪开了,他听到救援队的人大喊:“下面还有人。”
焉许知跑了过去,在医疗队还未反应过来时,比所有人都要快。
他跪在那堆烂泥那堆碎石那堆棱角分明的痛苦上,用手抓开一把泥,扭头大喊道:“快过来,还有呼吸,还能救。”
任凯呆滞了两秒,骤然反应过来,被埋在里面的是……梁立野。
任凯上前和另外一个医生把梁立野抬了出来,放在稍显平坦的地上。焉许知跌坐在旁,挣扎着起来,崩溃外放的情绪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是焉许知,是对自己狠决冷酷到底的焉许知,也是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焉许知。
身上的重物消失了,梁立野被挤压的身体松弛下来,他大喘一口气,意识昏沉,疼痛钻入四肢。耳鸣一直都在,轰隆隆……轰隆隆,身体仿佛在一截正在驶入隧道的火车上。他听到了人声,焦急的快要哭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