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科的事情并不多,焉许知把工作交接给了同事后,便向致光医院提出了离职。
吴政何知道他要去哥伦比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批准了他的辞职后,问他:“是什么时候 离开?”
焉许知收好材料,往吴政何看去,“过完年就走。”
“那么快?”
吴政何感叹一句,焉许知笑了笑,手指扣在材料袋上,指关节绷紧。他对吴政何说:“老师,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过年那几天,梁立野和焉许知都挺忙的,春节假日里,回到家里,寒暄着各路长辈。
焉许知告诉他们自己过完年要去哥伦比亚的医学实验室里进修,有人在旁边问梁立野呢,他去不去?
梁立野接茬道:“我就不去了,再过一阵子,我就升职了。”
“那许知,你这去要多久?”
“几年吧,具体还不确定。”
“几年?那么久?你们不要孩子了吗?”焉许知的母亲脱口问着,气氛沉闷下来。关于孩子的话题,在乐乐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在这个家里提起过。
梁立野看向焉许知,神情希冀。
焉许知望向别处,目光琐碎犹疑,他说:“不打算要了。”
梁立野呆钝,眼圈微微发红,凝视着焉许知。可焉许知的目光逗留过地上的影子,掠过电视机里的广告,在空气里无聊发散,就是不愿看他一眼。
梁立野心里委屈。
吃完饭,从家里出来。
外面飘着小雪,天气倒是不怎么冷。
梁立野故意走得很慢,等焉许知回头看他,他便问:“以后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能要孩子吗?”
冷雪折射着光,凄凄惨惨掉在人身上化成点滴的水渍。焉许知呼出雾气,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梁立野眼睛一亮,就跟看到狗骨头似的跑过去,揽住焉许知的肩膀,开心道:“许知,我爱你,我超爱你的。”
从家到机场开车得开三刻钟,梁立野计算着时间,唉声道:“我之前忘把这段路的时间给算进去了。”
焉许知看着精神不济,蜷在车里,身上盖了一条毯子,懒懒道:“只是半个多小时,没关系的。”
梁立野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药吃了吗?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脸那么白?”
“可能有些晕车,胃里不舒服。”
“晕车?你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我也不知道。”焉许知拉起毯子,半张脸藏在里面,阖着眼,声音疲倦,“我想睡一会儿。”
“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到了机场,梁立野把焉许知叫醒。
焉许知睁开眼,梁立野碰了碰他的脸,“我们到了。”
焉许知“嗯”了一声,拾起昏昏沉沉的意识,拉开安全带,慢慢坐直。
梁立野帮他拿着行李,焉许知穿着浅色大衣,里面是高领的白色毛衣,领子抵在脖子上,整个人看着又暖又软。梁立野牵起他的手,侧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许知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山里冷雾被光普照,多了点暖味。
机场内到处都是分别,焉许知的飞机是在下午三点。梁立野看着他入闸口,他像是每一个分别后等在原地的人一样,一直到焉许知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拿出手机,给焉许知发信息。
打开信息就是一大串的要注意的事项,焉许知比他先发来了。
大一堆的叮嘱,早餐不能不吃,牛奶要喝,不要吃甜食,食物不能多油,不可以经常熬夜,晚上饿了不要去吃宵夜,忍一忍就过去了,别总想着吃肉,多吃蔬菜和水果……
梁立野盯着一个个的“不”字,嘴边的弧度却越翘。他心里说好,手上却打,我就要吃甜食,就要熬夜,就不听你的话,除非你让我过去,你来管我。
焉许知没回答,梁立野捏着手机,脸上还荡漾着笑。
吴政何已经候在登记室内了,见到焉许知过来,便上前扶他坐下。
焉许知后背都是汗,刚才在梁立野面前强撑着的身体虚弱地靠在沙发里。他朝吴政何点了点头,而后道:“老师,谢谢你。”
此前,在吴政何的办公室内。年轻的医生手撑着桌面,几乎是祈求一般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他说:“我怀孕了,我想要这个孩子,所以老师,帮帮我,我必须停下一切治疗,活着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吴政何从未见过焉许知流露出这样的表情,痛苦和希望放在一起煎熬,孤注一掷的凶狠,对自己的凶狠。
焉许知没有去哥伦比亚,在太阳落下后,他随吴政何一同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落日被他丢在身后,天边的晚霞像是被鲜血染红,光也是凄惨的。
他藏在车里,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想着那天梁立野的生日。
梁立野,生日快乐。
梁立野,其实真正的礼物,是这个孕育在我体内的新生命。
这是他没能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上半部分完
第二十七章
“许知, 你到了吗?在那边还好吗?我前天昨天都给你发了信息,但是你没有回我?我想知道你现在还好吗?实验室那边怎么样?身体检查后是不是可以很快就进入治疗?”
“许知,你这边是不是还没稳定下来,很忙吗?我打你电话, 打不通, 你能给我你在哥伦比亚的国际电话吗?”
“我很担心你, 看到了后,回复我好吗?”
梁立野的信息一条条发来, 焉许知躺在床上,看着不停跳出信息的手机屏幕。
吴政何从外面进来,见焉许知醒着, 走到窗口,轻轻推开玻璃,扭头问道:“外面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焉许知收起手机, 拉开薄被,点头道:“好,老师你等我一下, 我去换件衣服。”
焉许知披了一件杏色的毛衣,他最近视力有些下降, 吴政何给他去配了一副眼镜,戴上后整个人更显温润柔软,与之前差别很大。
这地方是吴政何的老家, 房子依水而建,冬暖夏凉, 四季气候都是宜人舒适。
吴政何为他安排在这里,着实动了一番心思。
焉许知的身体不好, 又是在这个时候孕育,停下了一切的药物治疗后,他的病情便无法得到控制。吴政何一开始是断然不同意的,可焉许知苦苦哀求,而且他告诉吴政何,哥伦比亚的医学实验室之前治疗痊愈的那位病人回去后,间隔了一星期就自杀了。
因为治疗,让体内的激素发生了变化。这种病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想要痊愈,就要硬生生地把属于Omega的所有生理特征抹去。
没有腺体,不会发.情,无法发散信息素,一切会让alpha动心的特征都没了。
那个Omega受不了,割腕自杀了。
这样的结果,焉许知早就想到过。
这是对于Omega来说,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
之前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决心答应了过去治疗,为了能够继续爱着梁立野,这些对于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可现在不同了,他怀孕了。
孩子变成了一颗扎在他心里的种子,接受治疗的话,这个孩子也必然要拔去。
他不可能答应的。
焉许知没有走多远,吴政何带着他在小河边转了一圈。他刚才吃好中饭睡了一觉,现在身体还是懒洋洋的。河边蓄着落光了叶子的柳条,晚霞跌在河面,水波粼粼。
吴政何带着他往小公园里走,公园里还放着秋千,这个时候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安静得很。焉许知坐在秋千里,整个人柔软舒适得像只大白猫。
吴政何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说:“许知,明天我就要回医院了,你这边我找了个人来照顾你。”
焉许知仰起头,摇头道:“不用了老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许知,在这个时候,就别逞强了。”
风轻轻吹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有一种晚风凄凉的错觉。
吴政何的老房子有两层楼,因为是在古镇里,前几年政.府还出资给他们免费修缮了一番,白墙黑瓦,木头楼梯走上去吱吱呀呀。焉许知住在一楼,他同吴政何回去后,就看到大门敞开着,几个行李堆在门口,而后有人从里走来。
焉许知朝里看去,略微讶异,“任凯?”
任凯刚来,脱了外套正打算拿行李,迎面撞见了焉许知和吴政何,他抬起手左右摇摆,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嗨,许知,你好啊?”
焉许知哑然,沉默了几秒回头看吴政何,“老师,任医生怎么会在这里?”
“不关吴主任的事情,是我自己要来的。哥伦比亚那边联系我,说你没有去。我就打给了吴主任,没几句,他就被我都套路了出来。”
焉许知没吭声,往屋里走。
任凯在后面跟上,走在他身后道:“我知道你要避嫌,毕竟我喜欢你,还和梁立野打过一架,如果梁立野知道了,一定会误会,可你还能找到更好的人选吗?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麻烦,我从医院离开了,没人知道我在哪里,只要等到你安全生育下来,我再送你去哥伦比亚,到时候把这一切都告诉梁立野,他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