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电话挂断, 焉许知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注意到任凯望着自己担忧的神色, 他缓缓摇头道:“我没事。”
冬天的最后一场雨下完之后,天气开始转暖。空气里飘着草屑的气味,泥土湿润,草长莺飞。
焉许知是有过怀孕的经验的,那个时候,他和梁立野作为新手夫妇,对于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忐忑又惊喜。梁立野买了好多育儿的书堆在书房里,一有时间就喜欢鼓弄那种难吃的要命的营养餐。
孩子才刚一个月,他就已经把婴儿房给弄好了,婴儿床婴儿车还有一大堆的玩具。
他每天就跟只在挖掘宝藏的大狗,在房子里打转,看到暴露在外的桌角就立刻用海绵包住,家里的床单被子窗帘都换成了浅色。市里头那阵子空气质量不好,他就买了几个加湿器放在房间里。
头几个月,焉许知还没休假,梁立野一到晚上就堵在他办公室门口,催促他快点下班。
后来生孩子的时候,梁立野本想拿着DV录下来,结果等他随着护士进入产房时,一看到血人就懵了,醒过来时,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上一回好像稀里糊涂就做了爸爸。
焉许知从医院回来,靠在沙发里,迟钝想着。
停止治疗后的几个月,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思考变得缓慢。大脑像是一列破旧的火车,没了燃油,生锈的部件,迟缓地往前行驶。
有时候一闪而过的情绪,高兴的快乐的和对于过去的记忆变得珍贵。他这几天一直窝在家里,看着前几年梁立野录下的视频。
梁立野大学的时候用自己打工的钱买了他人生里中的第一台摄像机,之后便开始不停歇的记录自己的生活。
走到哪拍到哪,焉许知不太喜欢这种怼着脸拍,每次梁立野拿出摄像机,他都会撇开脸。梁立野求了他好久,他才慢慢适应,答应了入镜。
他们在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在一起旅行的快乐被分装在了一个个视频里,成了焉许知现在能窥探到的回忆。
他把所有的视频都看完了,之后又重复看了几遍,而后点开了梁立野的账号。
客厅没开灯,他侧蜷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毯子,手机屏幕亮起的光,照在焉许知脸上。这是梁立野的一个私人账号,他习惯用这个来记录一些小事情。
焉许知不怎么上网,以前他也不会去看梁立野在网上发了什么。
可现在,当一个人彻底离开自己后,为了不把他忘记,能做到似乎只能从那些旮旯角落里抠挖出一些曾经自己不以为然的琐碎了。
最后一次更新是在几个月前,梁立野和焉许知复合。
更新内容是两个字“开心”而后是一串爱心。
焉许知盯着这两个字,隔了很久,缓缓往下拉。
梁立野发送状态和他自己的心情有关,焉许知和他闹离婚,乐乐离开的那一段时间,他几乎都没有登入这个账号。
掠过了一大段空白的时间,焉许知翻到了他们最开始的时候。
很琐碎,很琐碎,唠唠叨叨的梁立野开始密集发言。
和他平日在外人面前懒散寡言的形象截然相反,他在这里絮叨着自己的恋情,说着自己喜欢的人有多可爱,想着明天要去哪里玩,思考着未来他们要一起如何度过。
所有的话,所有的爱,所有的期盼向往都是围绕着一个人。
焉许知把脸磕进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哭着。
梁立野这三个字是凿在他心里的,他不想忘记。
Omega怀孕之后的情绪会比平日更加敏感脆弱,一些Omega在孕期时,热.潮也会提前。
不过焉许知提前做了准备,热.潮期时注入了对孕育无害,但却会与神经末梢病变综合征的治疗相驳的抑制剂。没办法,他只能这么做。
天变得不冷不热,冬衣彻底能抛下了。任凯一大早去洗了车,然后买了早点,他最近很久没去健身,就没走电梯,一路小跑上楼,到了焉许知家门前。
每星期一次的医院检查,他一次都没落下,就算是焉许知说了很多次自己能去,可任凯还是厚着脸皮过来。他敲了门,听到里面的脚步声,很快焉许知就过来开门了。
任凯把手里打包的小馄饨在焉许知眼前晃了晃,笑道:“给你带了点早饭。”
焉许知刚起床,洗了脸听到门铃便过来开门了。他最近似乎胖了些,许久没出门,皮肤比之前更白,头发长到了肩头,因为在洗漱,额前的刘海用一个浅蓝色的小夹子撇在一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他点了点头说谢谢,那滴水就掉了下来。
任凯跟在他后面进去,焉许知去刷了牙,坐下来吃小馄饨。
任凯拉开椅子在他正对面坐下,撑着下巴看他,总觉得焉许知和上次见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好吃吗?”
焉许知点了点头,任凯试探道:“那明天我也过来,给你带这个怎么样?”
焉许知掀开眼看他,任凯被他望着,心里先虚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就开开玩笑的。”
勺子在汤水里搅拌,浅青色的葱花撇到了边缘。焉许知扯开嘴角,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天气再热一些,再热一些,有了些许暑气的时候。
焉许知思考的时间比之前少了一半,但因为停下了所有的治疗,不用再服用那些对身体有不良反应的神经药物后,他看着倒是比之前要健康了很多。
六月份,他买了蛋糕还有乐高最新出的一款模型去往墓园。
任凯开车,车上他和焉许知说起这两天工作上发生的事。
“你工作了?”
焉许知闭着眼,昏昏欲睡,听到任凯的话,睁开了眼,有些惊讶。
任凯愣了愣,车速放慢,他抿起嘴唇,轻声说:“许知,你又忘了,这我上星期就和你说起过。”
焉许知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停顿了几秒,他说:“抱歉啊,我最近总忘事。”
“没关系,我听说Omega怀孕了都这样,等生完了孩子就好了。”
焉许知没说话,他看向窗外,车子驶入一条稍窄一些的马路,路两边是一片片田亩,天气很好。阳光落在他的眼皮上,焉许知眯起眼,吁了一口气。
乐乐是六月份生日,如果不是把这日子纹在了手腕上,可能他早就忘记了。
到了墓园,任凯到后面去拿蛋糕还有乐高,焉许知则去墓园前面的花店里买了一捧花。
他们走在阳光底下,走到里面后,任凯问他:“往哪边走?”
焉许知站定,神色犹豫,他往四周看,目光掠过旁边几排,最后指向一处,“去那边看看。”
任凯“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焉许知不太记得路了,弯弯绕绕走了很久,太阳很大,额头上沁出汗,后背的衣服都湿了。任凯拉住他,对他说:“先别找了,我去问问。”
焉许知低着头,任凯看不到他的表情,僵持了一会儿,他听到焉许知说:“你去问问吧,我自己找找看。”他声音越发低落,失望道:“我怎么能把这个都忘记了。”
任凯有些难过,这样的焉许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这段时间,频频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快要接受焉许知现在的状态了。
也许焉许知也已经屈服,可生活总是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就比如,他现在把自己儿子的墓地在哪也给忘了。
操.蛋的人生。任凯在心里骂,而后拔腿去叫了管理员过来。
不是扫墓的日子,墓园显得空荡清冷。
就剩下焉许知一个人了,他茫然地在里面找着。
风吹来,前后遮蔽的绿荫嗡营,身后传来脚步,他以为是任凯,转身问道:“找来了吗?”
舌头抵在牙齿上,尾音是一半一半,他看着身前的人。
对方背着光,神情晦暗不明。
“你们在找什么?”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梁立野没有上前,不远不近站着,低头打量着他。
焉许知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长袖,头发长了很多,垂在肩膀上。似乎胖了些,原本凹陷的脸颊丰润了,在阳光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润的珠□□。
他刚才差点都没认出来。
就在这时,任凯找来了管理员,他跑过来,离得有些远没注意到梁立野,提高声音喊道:“许知,这边,乐乐的墓碑在这边。”
“我忘了,今天是乐乐的生日,你应该也是来扫墓的。”梁立野说着嗤了一声,“所以,你们刚才是在找乐乐的墓碑?”
焉许知睫毛轻颤,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不远处的任凯见焉许知没有动,快步走过去,近了些,瞳孔收缩。
梁立野瞥向他,目光极冷。
一阵风吹来,吹动了焉许知宽松的衣服,柔软的布料贴着他的身体,显露出了已经显怀的圆润肚子。
梁立野一愣,耳边嗡嗡作响。
连反应都来不及,焉许知已经转身。他上前想要去攥焉许知,伸出的手却在快要碰到时放下,梁立野沉默站着,一动不动,看着焉许知走到任凯身边。